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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郑光路《成都旧事》《四川旧事》《巴蜀武术天下奇》隆重出版!
郑光路文革研究[图为海马图书公司出版的郑光路80余万字研究文革史专著《文革文斗》《文革武斗》的封面]
郑光路文史及批评类作品[左图为郑光路(右)与《水浒传》饰演李逵的赵小锐摄于电影剧组]
郑光路武术研究及武侠小说类作品[郑光路曾被武术专业刊物选为封面人物]
郑光路文革旧事、诗词书信、游记类作品[左图为郑光路脚踢兰天习武照]
拍案惊奇!郑光路精彩特稿[图片: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中)及夫人濑田裕子与郑光路合影]
文史长廊精品[左图:郑光路(左1)应邀拍电影时]
文革类老照片.美术作品链接[左图:郑光路当医生时和原珠海市市长梁广大(左)合影]
文化大革命时期文化现象研究专栏[图:郑光路(左1)与常演“皇帝”的张铁林先生(左3)]
郑光路巴蜀文化及历史类作品[篮球巨人穆铁柱和郑光路]
近50年当代史研究史料[左图:原国务院侨务办公厅负责人庄炎林(左)与郑光路合影]
[文革专栏]本网特色,翻页内容甚多![本栏图片:郑光路1966年在天安门]
评说成都、四川[图为著名学者魏明伦先生(右)与郑光路]
四川特色作家文章[左图为四川省文联主席李致先生(右)和郑光路]
历史往事揭秘专栏[左图为郑光路收藏的文革宣传画]
“社会评论”精品转载[左图为郑光路(左)与成都市佛教协会副会长刘学文]
中国近现代文学掠影[左图为张邦元(右)绝技童子功“隔山望月”与郑光路同摄]
中国知名文革史研究者精品专栏(!本网热烈推荐:链接严肃学术网站渤海大学网),极其丰富多彩!
中国历代文学研究专栏[老武术家王树田(中)郑光路(左1)刘绥滨(左2)市武协副秘书长王学贤(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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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交流专栏[郑光路作品讨论会上民革市文史委员会主任王大炜(右)作家白郎(中)和李克林教授(左)]
《川人大抗战》选载[成都媒体为《川人大抗战》举办座谈会后李克林、流沙河、王大炜、卢泽明等先生同摄]
巴蜀文化和掌故[海外作家与成都卢泽民、章夫、冉云飞、郑光路(1排左1)、白郎、蒋蓝等]
今年郑光路有影响的新作[左图上排右起:郑光路、郑蕴侠、副导演商欣。下排为导演刘子农及张国立、王姬等]
当今文学界之怪现状[文革结束郑光路(1排右1)考入大学与同学去安仁镇接受“阶级教育”]
转载网络精品[1987年郑光路(右1)与华西医大副院长张光儒博士(右2)在珠海工作时游澳门]
老成都掌故[左图为郑光路(右1)在青城山上清宫与道士练剑]
武侠文化[左图:右1郑光路,右2习云太教授(中国武术一级教授),右3刘绥滨,右4铸剑专家龙志成]
滑稽妙文选[人生如戏,图为郑光路(右1)1985年应邀参加影视剧拍摄时照片]
中国文学、史学与世界[图为法国学者大卫(左)和郑光路
巴蜀文化中的杰出人物[本栏图片说明:中国著名电影艺术家谢芳(中)、张目(右1)和郑光路合影]
四川及巴山蜀水人文[左图为郑光路(1排中)1985年与几个弟子同摄]
当今社会奇稀罕事、伤心事、可怕事[左图:郑光路舞禅仗习武照]
文史文学精品转载[图为1990年郑光路(后排右2白衣者)与众武术人士在少林寺参加武术拍摄]
郑光路欣赏的古典、文学、史学作品推荐[1986年郑光路(上排左3)参加武术表演赛后和四川武林好友摄]
阅之有益的史学方面学术文章[图为郑光路(中)当医师时在医院为病人作手术]
郑光路著《中国当代热点问题透视—中国气功武术探秘》选录
郑光路文革研究专著介绍[图为两本专著封面]
四川近、现、当代史研究史料参考[郑光路1987年在四川省人民医院工作时照片]
文化与教育[图为郑光路练铁指功练武照]
体育武林前辈【左图:1984年时郑光路与李孟常师傅(右)。右图:郑光路与黄林派钟方汉师傅(右)】
郑光路巴蜀文化研究专著[郑光路与成都体育学院新闻系主任、博士生导师郝勤教授]
隆重推荐作家原创精品[《武当》杂志主编刘洪耀(右)与郑光路]
过来人回忆文革历史[图为文革时期郑光路当受苦知青时,点击图很瘦]
官方报刊资料(主要为文革时期)选登[本栏图为文革中的恐怖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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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杂谈精粹[郑光路(左1)与四川武术名家黄明生(左2)、李兴白(左3)1985年在电影剧组]
抗战文史[英勇殉国的饶国华中将之女饶毓秀(左1)第36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之子李克林(左2)与郑光路]
四川著名学者、作家岱峻专栏[作品充满空灵雅趣和智慧沉思。图为岱峻夫妻恬静生活]
四川著名特色学者、作家陈稻心专栏[图为陈稻心先生(左)与郑光路]
中国著名作家雁翼专栏[左图为中国著名老作家雁翼(左)与郑光路合影]
学术界百家争鸣[左图:四川曲艺界大师邹忠新(左)与郑光路在一次文艺会上]
武侠小说评弹[1986年郑光路(右1)与老武术家王树田(右2)肖应鹏(右3)在一次会上]
四川著名武术家(排名不分先后!)[郑光路(左1)与著名武术家王佑辅(左2)邹德发(左3)合影]
宗教文化与人生、文学[图为郑光路(左)与四川一高僧]
佛道、医学、养生文化[图为郑光路(左)与武友在山中古佛寺练武养生]
纪实历史、文学长篇[香港《明报》1987年刊登郑光路当医师搞科研时照片]
中国传统文化名篇[1987年郑光路(右1)与老武术家王树田(右2)、全国地趟拳冠军陈刚(右3)]
门外诗歌谈[图为文革时期郑光路(下排右1)和红卫兵战友]
放眼世界专栏[红卫兵文革闯将]
免费网上书屋、实用网站[more翻页还多!]图为毛泽东与张玉凤
中国各地优秀作家陆续推出专栏
重要精华文章专栏![左图:中国民生真实的另一面“黑窑矿工”]
2024年郑光路出版之新书及新闻


·写作范围:文史、文革史、抗战史研究,以及社会纪实文学作品(中国社会热点问题类纪实)
·姓名:中国独特题材文学网
·笔名:站长:郑光路
·电话:--
·手机:423648068@qq.com
·OICQ:--
·电子邮件:423648068@qq.com
·通讯地址:中国.四川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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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师曾:《采访海湾战争》

作者: -上传日期:2006/8/14

  唐师曾:《采访海湾战争
 


前言
  五十年代,每当学习会上听到有人振振有词地批判个人奋斗时,我心里就嘀咕:难道这
社会只容得下“叫干啥就干啥”的听话干部吗?七十年代初在咸宁干校有位专攻古典文学的
“五七”战士在床铺底下藏了几本线装书。于是,早晨“天天读”时就有积极分子十分激动
地指责起他的“白专道路”。在“斗私批修”时,甚至任何个人兴趣都在贬斥之列。
  那时我常想,社会有如一辆大篷车,个人的追求也是轮子的转动。倘若轮子都成方形的
了,这社会还如何前进!
  命运(或者说组织上的安排)原是要“唐老鸭”师曾站在黑板旁执教鞭的。偏偏这不尽
合乎他的理想。他嫌那天地太窄,变化太少。他的志向在于背上一台摄影机去闯四方。
  照过去,这可是上好的批判对象。喝,分配你教书,你不安心工作,竟敢胡思乱想,岂
不又是一位正好揪出来示众以儆效尤的反面教员。
  可是当他闯进新华社摄影部的大门时,徐佑珠主任不但没硬赶他走,更没通知原单位叫
他上大批判栏,反而对他表示热情欢迎,为他创造最好的条件,重用他,放手让他去实现自
己的远大理想。事实证明,他个人的理想与集体事业非但并不矛盾,而且是大篷车与轮子之
间相互依赖的关系。
  理想只是个目标。实现理想则还有赖于毫无保留地拿出个人的才智、天赋和血汗。这也
正是有所追求与好高鹜远的不同之处。
  “唐老鸭”进入新岗位之后,可以说是豁出命来干。山西地震,淮河水灾,尤其比高技
术的海湾战争,他都背了相机,站在第一线上。他不但摄影技术好,笔头快,能吃苦,有胆
识,而且善于同人(包括洋人)打交道。谁不喜欢这个高大结实、亲切、爽快的小伙子!
  如今,他要我为他这个集子写个序。
  我向来最怕为人写序了,总是千方百计地推辞。然而这位非凡的年轻同行一定要我为他
写个序,实在不容推托。
  世界在前进。祖国在前进。他还有几十年可闯荡。我这名新闻阵线上的老兵祝他路子越
闯越宽,同时,越写越有深度。希望继“唐老鸭”之后,还将出现“张老鸭”,“李老
鸭”。让中国的新闻事业真正走向世界。
                       1991年11月24日
 
自 序
  我是摄影记者,不会写文章。海湾战争期间,由于各方面对摄影采访限制太多,逼得我
不得不用特殊方式工作,由于我的“新华”,我有幸在战时周游列国,成为战争中涉足国家
最多的中国人。我到过伊拉克没见过空中花园,到过以色列没见伯利恒,到过约旦没游过死
海,到过埃及却不知金字塔为何……为完成任务,我在拍照、冲洗、传真之余,试着写新
闻,想不到受到新华社总编室通报表扬而势成骑虎。其实我写得很臭,只不过代表十二亿中
国人在恰当的时间到了一个恰当的地点而已。如果没有新华社摄影部不停地踢我的屁股,我
绝不可能跳在吉普车的引擎上,蹲在长途采访的旅途中以膝代桌,一篇篇地写;没有我老板
命正润色,我在战时写的东西肯定连一篇也上不了版面。
  回到北京,我国唯一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地采访的北大老前辈萧乾鼓励我将战时激
情扩写成一本小薄书,他愿给我写序。于是在萧老鼓励下我坐下来准备动手大干一场。就连
在淮河采访水灾也没停手。可我生性有个坐不住的尖屁股,没干三天就泄了气。关键是我已
失去战时的激情。直到接到要我再飞中东任常驻记者的命令时才慌了手脚。
  多亏我的好朋友忆芬慷慨相助,将我自己也辨认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战时日记仔细研究、
改正通顺、抄写誊清,造就出这么一本小薄书。书名叫什么我现在也想不好,我只相信忆芬
会比我干得更好。
                       于飞往中东前夕
                   1991年11月1日 北京
  唐师曾,江苏无锡人。1961年生于北京,1978年毕业于北京辅仁中学(十三
中),198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1983至1987年在中国政法大学任教
兼读在职研究生,获讲师职称。1987年1月,考入新华社任摄影记者。1988年毕业
于汤姆森国际新闻培训中心。1989年毕业于北京警察学院驾驶学校。
  1987年拍摄“中法沿万里长城步行”,照片为 Sigma 和 Sipa 采
用;1988年为美国艾布拉姆斯出版公司在秦岭拍摄野生大熊猫(1990年在纽约出版
“Secret World of Panda”);1989年负责北京社会新闻;1
990年参加青藏高原可可西里无人区探险、十一届亚运会报道;1991年采访海湾战
争。
  自1988年起,中国青年报、北京日报、北京青年报、人民摄影报、新闻出版报、济
参考报、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午间半小时、西德鲁尔日报、香港明报、商报等先报
道过他的传奇。
 
一、从雪山到火海
  我们的北京吉普咆哮着冲上封冻的通天河,坚冰在脚下隆隆震响。虽然早已是盛夏,可
在平均海拔五千多米的可可西里无人区还是大雪纷飞。远方,长江之源可拉母冬雪峰傲然耸
立,铅灰色的冰塔林闪烁着沉重的寒光。脚下,晶莹透明的西金乌兰湖平和如镜,宛若一块
蓝色的冰。此次探险,我是作为替补司机加入可可西里探险队的。为此,行前特地在警察学
院强化训练了三个多月。此时,炽热的阳光穿过吉普风挡,强烈的紫外线将我的脸剥去一层
皮,用手一碰便纷纷扬扬。由于空气稀薄,我们全患了右心室肥大和红细胞增多症。七十五
马力的北京吉普由于缺氧,输出功率竟不足四十马力。持续的高寒缺氧加上没有新鲜蔬菜,
我们的嘴裂开一道道血口,高高肿起。为此痛,我不时将脸贴到冰凉的相机上,莱卡的冷钢
激起我无限的遐想:从“乞力马扎罗的雪”到“走出非洲”。
  83年大学毕业时,我曾找到某坦克师申请当装甲兵,可他们硬说我是近视眼。直到8
7年通过新华社摄影部招聘考试,我才干起了记者这行。我特别崇拜非常富于冒险精神的悲
剧式英雄,像凯撒、巴顿和踩上地雷还要再按一下快门的卡帕。
  两天前,派我来世界屋脊玩命的摄影部副主任林川,托补充给养的油罐车给我带来一箱
胶卷,想不到中间还夹带着个松下RF—10短波收音机。8月3日,我和《民族画报》摄
影记者凌峰正缩在帐篷里听新闻。“美国之音”干瘪的声音播送了一条惊人的消息:伊拉克
吞并了科威特!我屏气凝神生怕漏掉每一个字。直到转播时事经纬节目,我才一个猫跳钻出
帐篷,在雪地上连打三个滚,面对雪山长跪不起……
  我们的社长穆老头把“摄影”称作新华社的一个翅膀,我作梦都想当翅膀上的硬羽毛。
缩在鸭绒睡袋中,我打着手电起草去海湾的申请。
  “尊敬的部领导社领导:
  新华社正在步入世界性通讯社的行列,中东是最好的突破口。中东位于三洲交汇五海包
围之地,集地理、历史、宗教、民族、经济、政治、文化矛盾于一身。古老的大河文明、金
字塔、巴比伦与石油命脉纠缠不清。帝国主义殖民经济不得人心,白面孔的美联、路透在阿
拉伯世界不如中国受欢迎。
  我83年毕业于北大国际政治系,曾在中国政法大学执教现代国际关系史、世界大战史
三年半并获讲师职称;88年毕业于新华社汤姆森国际新闻培训中心;90年毕业于警察学
院驾驶学校。身体健康曾达北大锻炼标准。盛夏走过长城,严冬爬过雪山抓熊猫,世界屋脊
探过险,在摄影部新闻中心从事突发事件报导三年半,有丰富的“闪击”经验。无妻儿恋人
拖累,最适合飞往中东采访战争,我决心为新华社争光。报答人民哺育之恩。”
  一夜未睡,我又起草了两封电报。请新华社军分社王建民帮我准备防弹背心,让技术局
袁满到北大国际政治系借些有关海湾危机的书。
  熬过一个不眠的寒夜,我仿佛已飞过寒光闪烁的布堪达阪雪山,来到炽热的中东沙漠。
  西方国家在历史上以欧洲为中心,把东方各地称为“近东”、“中东”和“远东”。这
一地理概念一直沿用至今。中东范围没有明确的界限,一般指以西亚为主,地跨欧、亚、非
三洲的地区,包括伊朗、阿富汗、埃及、巴勒斯坦、以色列、叙利亚、伊拉克、约旦、黎巴
嫩、也门、沙特、阿联酋、阿曼、科威特、卡塔尔、巴林、土耳其、塞浦路斯。
  这一片约740万平方公里的辽阔而富饶的土地,是东西方交通咽喉地带,战略地位十
分重要,而且这一地带蕴藏着极为丰富的石油资源,其出口量约占世界出口总量的三分之
二,故有“石油海洋”之称。
  中东极为重要的战略位置和丰富的石油资源使中东一直处在激烈的动荡之中。自第二次
世界大战结束以来,中东地区发生的局部战争和规模较大的武装冲突将近50起。其中最引
人注目的是从1948年5月到1982年6月的五次中东战争(即巴勒斯坦战争、苏伊士
运河战争、“六·五”战争、十月战争、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的战争)以及历时8
年的两伊战争。阿以争端是中东动荡的重要根源,其中的关键是巴勒斯坦问题。另外,塞浦
路斯问题、黎巴嫩内战也一直为人们所关注。
  风云多变、冲突迭起的中东,一直是举世瞩目的动乱地区,也是国际新闻界追踪的热
点。
 
二、上下同欲
  从冰冷的世界屋脊撤到热火朝天的亚运会,光海拔差就有五六千米,跑野的心一时收不
回来。亚运报道组没给我比赛项目,只让我主管“团结友谊进步”和突发事件,参加亚运会
却无缘进赛场,急得我怀抱无线电话在原地打转,看见谁都有气。
  申请去海湾的报告刚交上去,北京市公安局价拨给我的钢盔和防弹背心就到了。闲瑕之
余,我继续心猿意马地跟北大东语系的一帮丫头学阿拉伯语,梦想一觉醒来已到了中东。北
大国际政治系帮我推荐了几位阿拉伯留学生,友好极了。
  摄影部同事找来五星红旗缝在我的摄影背心上,对外部阿文组在我摄影背心上用阿文大
写“人民中国 新华社”。
  社长穆青下令“逐项落实”,一下子把我送进五彩云端里。我揪着外事局小石的胳膊一
天两次地跑伊拉克使馆。
  在伊拉克驻北京使馆大门口,伊拉克外交官草木皆兵,隔着铁门问我为什么要申请三个
月。我说我估计我的采访用不了三个月。没料他竟把眼一瞪:“申请两年可以,至少一
年。”吓得我连称“一年就一年。”这位外交官又紧盯了我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搞情
报是不行的。”我上下打量了自己好半天,怎么也不象个搞情报的。
  外事局分管中东的老魏千叮咛万瞩咐,还约了曾驻过巴格达的刘顺、陆建鑫给我介绍情
况。陆建鑫拍着我肩膀,神态黯然:“鸭子,巴格达可不是按规矩打牌的地方。”仿佛送我
下地狱。
  因采访柬埔寨和贩毒金三角闻名于世的国际部老记者杨木整整教诲了我三个半小时,如
何对付现代战争。国际部主任杨起教了我五大绝招。我把他们的话全记在本上。外事局副局
长陈伯良阐述外事纪律根本是“维护我国独立自主的外交,建设世界性的新华社”记在了头
一页。
  我找到人事局副局长左毅,硬逼着这位柬埔寨战火中的老记者告诉我:一旦采访与纪律
冲突,何为第一?”直逼得他翻了半天漂亮的大眼珠:“你自己知道何为第一。”
  我脑海中浮现的全是1982年马岛战争伍德沃德向战时内阁要求“委托指挥法”的形
象。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反复阐述“战争是武装集团间无限制地使用暴力”。麦克阿
瑟在西点当校长时发挥成:“战争只有胜利。打得对手完全放下武器为止。”
  几年来,摄影部新闻中心在总编室指挥下,打了数不清的漂亮仗,郭超人副社长给我们
装备了无线电话,北京地区的重大突发事件基本上全抓在我们手中。前北京市公安局常务副
局长刘镇山在六国饭店火场说:“一见唐老鸭,非有大麻烦不可。”我估计和我共同奋斗的
总编室几位老总,会放开手让我往前打,“打到对手完全放下武器为止。”
  说到此,容我先介绍一下摄影部的快速反应理论。那是1987年,摄影部主任号召
“一人一文,”我写《对现有器材的评论》得了奖,88年我又写了一篇《建立我们的闪击
部队》,不料再次得奖。其实“闪击思想”全部来源于一帮职业军人,我只不过将其移植到
新闻采访上。
  本世纪初,杜黑的“空中制胜论”和马汉的“海权”理论随飞机等运载工具的发明而诞
生。拿破仑的“巨炮理论”,马木留支的“骑兵突进”已成历史。英国剑桥的利德—哈特上
尉、法国圣西尔军校的戴高乐、美国西点的巴顿和正在哈佛留学的山本五十六,都在研究一
种全新的军事学说。这集中体现在戴高乐20年代写的《职业军人》一书中,即少数素质优
秀的军人,掌握广博的文化技术知识,拥有丰富实战经验、健康心理和装备,快速反应,可
以起到千军万马起不到的作用。
  德国装甲兵总监、“闪击战”创始人古德里安将取胜法则归纳为“通讯+机动性+火
力。”他组建的装甲军在吞并奥地利、捷克,占领波兰、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进
攻苏联诸战役中将突破理论完善地运用于进攻之中。古德里安在他的名著《闪击英雄》一书
中,坚决反对把坦克与步兵混编。他认为只有单纯的坦克冲锋才能将“通讯、机动性、火
力”充分发挥。坦克的任务是在敌人防线上撕出一道口子,迅速锲入敌人后方。至于处理溃
乱之敌、对阵地实行占领则是后续步兵的事。他毕生追求的只有速度,以“冒险的飞毛腿海
因茨”著名。
  抛开山本五十六等海、空军不谈。二次世界大战中,以少胜多、出奇制胜的快速反应战
例不胜枚举。诺曼底马修·李奇微的82空降师,巴斯托尼泰勒的101空中突击师和巴顿
集团军艾布拉姆斯装甲搜索营都是快速反应、“闪击”理论的产物。越战期间,美军首创以
武装直升机为机动手段的“骑兵师”;第二次中东战争,以色列沙龙组建了“202”部
队。
  摄影部新闻中心成立三年来已积累了丰富的突发事件快速反应经验,大火、撞车、地
震、劫机等突发事件基本不漏。海湾危机发生后,摄影部决定推迟已有四年中东采访经验的
张郇回国,并向中东增派另外两名摄影记者。摄影部认为“海湾战争非打不可,为此应在开
罗、巴格达和利雅得三个方向各有一个棋子。”为了将这三个棋子(当时只有张郇一人到
位)联成一张网,摄影部当机立断从技术局接管了图片传真室,图传组长袁满成了提纲挈领
的人物。
  三年来的携手奋战,同志情感是打赢这一仗的基础。我想起《孙武·谋攻》中的一句
话:“上下同欲者胜。”
 
三、飞往巴格达
  12月20日,1991年。北京,国际机场。
  没有比此时飞往巴格达再迷人的了。
  我真不懂妈妈和妹妹干么抱着我大哭。象去可可西里探险时一样,摄影部副主任林川和
梁师傅拉着哥儿们一直送到机场,外事局小金用力捏了捏我的右手:“鸭子,一定回来,三
个月后我在这儿等你。”
  由于国际封锁,目前进入巴格达的唯一通道只有约旦,我得先乘中国民航飞到伊斯坦布
尔,至于以后的路只有天知道。8:10,起飞,CA943蔡机长双手紧抓我的双肩:
“小伙子,有什么要求直说,趁还在祖国的飞机上。”他见我一人带了这么多行李,特地给
民航伊斯坦布尔孔站长写信:“老同学,设法帮助这位记者,他要去巴格达……”乌鲁木齐
边防武警免收我的出境费,并送我一张入境费交讫的凭单:“希望你还从我这儿入境,入境
费我先替你交了。”
  19:20途径沙迦,降落前可以看见霍尔木兹海峡外点点油轮游弋于印度洋上。
  临近烟波浩淼、战云浮动的波斯湾,一种慷慨别燕蓟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连续飞行了十七个小时后,我在伊斯坦布尔着陆,雨夜朦胧,支社的一位同志早已等候
在机场,民航伊斯坦布尔办事处帮我寄存了放大机、传真机和装有钢盔、防弹背心的两只大
箱子。
  土耳其,这个地跨欧、亚的文明古国,悠久的历史可溯源到公元前七千年,曾历经东罗
马、拜占庭及奥斯曼等盛极一时的帝国,随着军事采邑制的哀落而沦为英、法、德、俄、奥
诸国纷争之地。
  这次我匆匆逗留转机的城市——伊斯坦布尔,就曾为东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首都。
听人说,这座原名君士坦丁堡的古城的城市布局与我国的长江重镇武汉有点相似,分隔欧亚
两大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金角湾将伊斯坦布尔分成三个部分,成鼎足之势;博斯普鲁斯海
峡北通黑海,南达爱琴海和地中海,形势相当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根据1923年
和1936年的卢森堡和蒙特阿士条约,博斯普鲁斯海峡归土耳其管辖,但外国包括黑海沿
岸国家例如苏联、罗马尼亚及保加利亚的商船,均可自由出入。一旦此海峡被封锁,黑海顿
成“死海”,它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这里比北京时间晚6小时,早晨起床对表,空气中一股煤味弥漫着穆斯林的祈祷声,这
座土耳其的重要港口城市居然还缺水,所有人家全用容器贮存水,浴池中也是水,饮用水得
去买。在伊斯坦布尔大桥旁,一条30万吨级的伊斯坦布尔自来水公司的大船停泊在此,它
是专用来运水的油船。
  几只棕头鸥在小楼上盘旋、降落,小雨犹未绝。大喇叭传来祷告声。
  土耳其是个穆斯林国家,伊斯坦布尔这个土耳其最大的城市里的清真寺更是数不胜数。
我有幸目睹了著名的古迹——“蓝色清真寺”和与其隔街口对峙的“圣索菲亚教堂”,建于
十七世纪的蓝色清真寺高43米,全寺共有260个窗门,屋顶呈圆拱型,寺内主要色调是
蓝色的,它是世界上唯一建有六座尖塔的清真寺。
  与它遥遥相对的是被誉为“世界七大建筑奇迹”之一的圣索菲亚大教堂(Church 
of Hagia Sophia)。这座代表东罗马帝国建筑艺术高峰的教堂,外观宏
伟,内部装饰精致富丽,为伊斯坦布尔最大的教堂。
  托普卡珀宫(Topkapi palace)则是奥斯曼帝国时期留下的建筑,距今
约有五百多年历史。据说宫内有很多房间,可住四千人以上。与北京故宫一样,托普卡珀宫
也设有“珍宝馆”,陈列历代皇帝收藏的古玩珍器,在那里,我惊喜地发现还有中国明清两
朝送给历代苏丹王的瓷器。
  次日,我乘约旦航空公司波音727飞往安曼。安曼机场的警察将我的六包行李全部打
开,直弄得防弹服上的滑qqqq
Transfer interrupted!
IGN="JUSTIFY"qqqq  在安曼小住一日,我登上了飞往巴格达的伊拉克班机。遇上的安检
更加严厉,尽管我已把防化服和传真机都扔在了安曼分社,可我托运的行李还有48公斤
重,按规定伊航只许托运20公斤。看到我前面的日本NHK记者大把地交超重托运费,我
却分文没有。我耐着性子娓娓动听地给工作人员解释为什么我现在没钱,他同情地将48公
斤改成了30公斤,在收了我一把清凉油之后,我的机票上只注明行李20公斤。
  自联合国安理会(15个成员国)660、661号决议(8月3日,安理会通过66
0号决议,谴责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并要求伊拉克立即无条件撤军;8月6日,通过661
号决议,下令对伊实行贸易禁运及国外资财冻结—编者注)生效以来,安曼成了伊拉克与外
界交往的唯一通道,为了保住这条生命线,伊航别出心裁地要求旅客亲手将自己的行李搬上
飞行货仓,以免有炸弹混入,害得我又一通忙活。坐在身旁的加拿大电器工程师埃尔萨第,
是回来整理他在科威特的财产的。听到我要在巴格达呆上三个月,他猛地吹了一声口哨,说
1月15日以后巴格达就不存在了。在飞机上,我象其它旅客一样得到一张白色的传单:
“根据革命指挥委员会第229号命令,在你抵达巴格达五天之内,必须到指定地点去做血
液检查。”
  一下飞机,我和日本NHK记者橹木丸吾和一名法新社记者就被带到候机室一角填写各
种表格,并交了一张标准像。我们被告之,所有记者必须住进指定的拉希德饭店,每天费用
180美元,日本人“嘿嘿”地连连点头,我挺直胸脯走上前:“我是中国人,我没有那么
多美元,我的同事们还在等我。”一位西装男子转身去请示。日本记者趁机对我说:“我们
被软禁了(we are controlled)。”我朝他挤了一下右眼:“互相帮助
(help each other )。”
  我终于获准暂住分社。巴格达的冬夜寒冷刺骨,可使馆的小客厅却温暖如春。大使老郑
是我北大东语系校友,他热情地表示:“欢迎小字辈。”
  呼吸着冰凉的夜风,我想起二次世界大战一位日本海军将领的诗句;“战未毕,雨季之
郁闷天空,犹在头上。”
 
四、并非天方夜谭
  我怎么也想不到真有不许拍照的城市。曾常驻巴格达的刘顺、陆建鑫给我讲张郇的传真
机被扣在萨达姆国际机场,他本人在街头拍照被没收相机的故事时,我曾将其归结为“天方
夜谭”。四年来,我徒步走过长城、在秦岭抓过熊猫、上世界屋脊探过险、洪水、大火、地
震……连轰动一时被警方严密警戒的“长城情死”、“被劫民航返回北京”等独家都弄过的
人,会有什么“不可能”、“不好办”的事。可与巴格达通了一次长途后,我傻了半天,驻
巴格达的李大伟说:“几年来,你在北京碰到的最大危险顶多一百八,而这里至少三百
六。”
  飞到安曼,新华社驻约旦首席记者符卫建给我讲了他在巴格达因为拍照,被安全人员抓
住,器材被没收的经历,劝诫我在大战爆发前夕,更不可鲁莽行事。经与总社林老板电话磋
商,决定把我的宝贝传真机暂存在约旦。我脖子上挂着快门轻得不能再轻的莱卡M4进了巴
格达。
  头一天,巴格达分社李大伟就对我进行形势教育。在这里干活得守规矩,否则极易出
事。比如美联的萨拉哈和路透的马蒙就被吊销了护照;七个月前绞死了拍摄巴格达“军事设
施”的英国记者巴佐夫特;还有一名不守规矩的苏联记者死于车祸;好抢独家的意大利记
者……,最后是李大伟自己,他因与英美记者过往较密被巴格达“提示过”。巴格达首席朱
少华又插进来一个笑话,说是半年前他与李大伟商量每星期五早上五点起床去钓鱼,可耽心
早上起不来。待到星期五早上五点,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拿起听筒,却无人讲话。以后接连
几个星期五的早上五点,电话铃都响,李大伟称之为带耳朵的友谊的小闹钟,听得我后脊梁
直冒冷汗。老朱看我脸发青、眼发直,忙说不是绝对不可以拍,只要找个新闻官员陪着就
行,新闻官员会指点你拍什么、告诉你怎么拍的。
  圣诞之夜。我在拉希德饭店伊拉克新闻部的办公桌旁拍穿黑袍的阿拉伯妇女在萨达姆画
像前歌舞升平、购买圣诞礼物。我的陪同满意地看我工作。突然,一位身材高大的阿拉伯人
挤到我旁边,用低沉的英语命令我:“听着,我不许你拍我的姐妹在那个人画像下欢笑。”
我莫名其妙,表示了歉意。回到分社,我请教老朱,他说我碰上流亡的科威特人了。
  当晚所有教堂在晚九点都关闭了。
  次日,我奉命到美国使馆前拍“万名妇女儿童抗议美帝。”几个刚会走路的儿童身挂
“要萨达姆、不要布什”,“要和平不要战争”的大纸牌蹒跚而行。一位紧靠在我左边的白
人记者边拍边问我是哪天来的,我俩肩并肩地跟着人群大喊口号“打倒布什。”事后才知
道,这老兄竟是美联社的多米尼克。
  四年抢新闻的经验再次印证了《培尔·金特》中的真理:“当狼群在外边嗥叫时,最保
险的是跟着一起嗥。”
  顺着萨东大街往回走,看着两侧空空如也的玻璃橱窗,我胆子大将起来。我用右手捏着
装了35毫米广角的莱卡,漫不经心往前走,估计差不多就按一下,从不敢把相机端到眼
前。拐过两条街,一个穿灰制服的警察叫住我,用比我还臭的英语问我是不是拍了路边的橱
窗,我说绝对没有。我始终拎着这只破相机,准备赶回新闻部发稿,相机里仅有妇女儿童反
美大游行的壮烈场面。警察说他刚接到举报,有日本人偷拍商店。我说那可能,可我是百分
之百的中国人,是兄弟,你没见我身上大写着“人民中国”吗?警察说,可能是弄错人了。
我又喊了几声“打倒布什,”之后问警察怎样才能叫到去新闻部的出租车。
  卡迪希亚广场位于巴格达市中心。广场四角各有一柄高达几十米的巨剑,握剑的大手是
按萨达姆右手比例放大的,剑柄的流苏由成千上万个伊朗士兵的钢盔堆积而成。四柄巨剑两
两交叉,象横亘苍穹的彩虹,矗立在广场两头。“卡迪希亚大捷”原指古巴比伦战胜波斯的
一次战役。公元637年(回历16年),12万波斯异教徒侵犯巴比伦,波斯人以三十三
头战象为前导杀到海拉。被囚于卡迪希亚监狱的死囚埃布纳赫吉戴罪请战,率3600名穆
斯林大败12万波斯人,史称“卡迪希亚大捷”,这也是历史上阿拉伯人唯一扬眉吐气大败
波斯人的胜利。两伊战争结束后,伊拉克认为法奥之战可与卡迪希亚大捷相媲美,建此广场
庆祝胜利。据说一旦临战,卡迪希亚广场可做军用机场,所以自然被列入头号保护目标,担
任警卫任务的有陆军、伞兵和精锐的共和国卫队。
  我脖子上挂满了尼康,右手捏着丑陋的莱卡M4径直向带班的共和国卫队走去。一位少
尉命令我停止,可我一直走到他面前,口念“萨拉马利空”与他行了吻腮礼。他的大胡子弄
得我挺痒。接着是“爱赫兰,雅嘿,西尼夏比,索哈菲(好啊!兄弟,人民中国记者)。”
他也极有礼貌地向我问候。我对他举起莱卡,比划着按了一下:“索拉蒙肯。”(照相可以
吗?)他连连摆手:“木须蒙肯”(不行)。接着双手一合,做了个戴手铐的姿势。我将一
堆相机扔在地上,从他们手中的AK—47冲锋枪侃起,直侃到叙利亚的女孩最美,可我心
里明白,我有了独家的卡迪希亚广场。
 
五、在巴格达为一张照片
  一月十二日夜,我突然接到北京的长途电话,当时我已经和指挥我的新华社摄影部失去
联系有一个多星期。摄影部副主任林川批评我没拍到联合国秘书长在巴格达的照片。
  伊拉克,这块土地在学者们眼里被看作是“人类文明的摇篮”、“古代巴比伦文化的发
祥地”。人类于6000年前就在这一位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富饶的新月形土地
上,建筑了城市,发明了轮子,创建了灌溉系统,创造了文字以及将各种法律编纂成册。有
证据表明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出现的复杂的社会结构要比古埃及早1000年,比中国的夏
朝早1000多年。巴格达作为伊拉克的首都,是阿拉伯世界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它位于伊
拉克中部,横跨底格里斯河两岸,距幼发拉底河仅30余公里。4000多年前就是一个重
镇,公元762年成为阿拉伯帝国都城,786—833年成为中东地区最重要的文化与贸
易中心。不同肤色和民族:阿拉伯人、库尔德人、伊朗人、土耳其人、亚美尼亚人,不同的
宗教信仰:信奉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的人们,持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四方杂处,使巴
格达充满奇异的魅力。世界古典文学名著《一千零一夜》(即《天方夜谭》)中许多动人的
故事都以巴格达为背景,因此人们称巴格达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乡。
  可如今,这座世界文化遗产的宝库却成了一个硝烟弥漫、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在巴格达,拍照好比上青天。这里英文不流行,出租司机、百姓、士兵甚至连长途电话
台都说阿语。不光是获取信息、交通工具有困难,如果没有伊拉克新闻官员陪同,你根本就
别想背相机上街。且不说军警和便衣,光是革命觉悟极高的老百姓你就对付不了。好在我生
就一张亚洲人的面孔,为了区别于日本人,我的摄影背心缝上了五星红旗,还用中、英、阿
文写上“人民中国新华社”字样。
  巴格达数不清的政府各部、国家机关、商店、医院、银行、煤气站、加油站、超级市
场、重要路口、立交桥、集市、广场、车站、机场一律不准拍照,生怕记者把楼顶上的高射
机枪拍了去。荷枪实弹端AK47步枪的士兵满地都是。数不清的眼睛紧盯着你,不时有枪
声划破长空。
  所有来巴格达的外国记者全部被当作“客人”住进了拉希德饭店,该饭店与因人质而闻
名于世的曼苏尔饭店遥遥相对。日本记者抱怨一天光食宿就得两百多美元,而且只许在此停
留十天,外出接送全部由伊拉克新闻部负责。
  伊拉克不许外国记者携带传真机入境。我只得把我的宝贝传真机扔在了安曼。有人告诉
我说,美联社的多米尼克在美国使馆有台可以用卫星发照片的机器,听得我直走神。《巴黎
竞赛画报》的勃鲁诺坏笑着说他从不用传真机,而跟随日本社会党代表团来访的共同社大河
原利男却的确带进一台底片传真机。我发传真照片却必须依靠伊拉克通讯社,花美元且不
说,要命的是线路根本没保障。1月9日国际穆斯林大会在巴格达开幕,我雇了出租颠前跑
后地折腾了半天,手捧着10寸传真照片传了3个小时就是传不出去,白交了60美元。不
过抱怨归抱怨,可不能让美联把咱们镇了。
  13日天一亮,新华社巴格达首席记者老朱就帮我打听佩雷斯·德奎利亚尔的行踪,可
毫无结果。在伊通社传完两张照片后,我找到住在拉希德饭店14层的共同社河野,在这里
黄种人相见就有一种亲切感,更甭说我们还是北大校友,这老兄也在为联合国秘书长的来访
急得团团传。我们俩约定:互通信息,患难与共。
  坐在拉希德空等了一天,什么线索也没弄到,我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回分社。首席老朱在
洗菜做饭,我一边打下手,一边给河野拨电话,可老占线。差一刻8点,我决定再试最后一
次,通了。河野张口就问我机场怎样了?“什么机场?”我大惑不解。“哎呀,你怎么还呆
在家里?德奎利亚尔8点到机场。”我扔下电话冲进厨房大喊:“老朱,快开车上机场。”
  分社的奔驰230前几天才找回来。偷车的枪毙了。可打碎的玻璃由于禁运全巴格达也
配不上。据说这种1990型海豚奔驰的玻璃只有欧洲才有。我们只好开丰田,可这辆破车
在高速公路上一过80公里就哆嗦。车灯劈开雨雾,引擎盖上蒸汽腾腾。老朱把油门踩到
底,车轮在雨水中飞转,水花四溅,雨夜中持枪站立的军警一闪而过。老朱已经接连三天没
睡觉,此时仍睡非睡地问我:“刚才咱们关了煤气没有?”一边问一边大口大口地吸烟提
神。我故意挪到车座右侧,抓紧安全带,生怕车子一个急转弯,滑出积水的路基。
  8点12分,我们驶入萨达姆国际机场贵宾楼,老朱让我先去占位子,他去找地方停
车。足足有二百多记者挤在这里,在贵宾楼入口萨达姆像下的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
个摄影记者。诺大的一个大厅被香烟熏得雾气腾腾,靠墙的地毯上,或躺或坐地黑压压一大
片也是记者。老朱用阿语向伊拉克人打听才知道,德奎利亚尔还没有到。我们俩趁机紧靠在
一起坐在墙旮旯,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人踩醒,一条大汉正从我身上跨过去,我的头又晕又重,使劲
抓住一把椅子才站起来。人流正涌向门口,我抄起这把帮我站起来的椅子冲向门口。几十个
人在门厅挤成一团,摄像机、三脚架、铝梯交叉在一起,骂声连天。我用力将椅子按向地
面,一步跨了上去,站在我下面的共同社近藤朝我连竖大拇指。军警已封闭了出口,命令记
者列队进入临时准备的另一个小会场,见联合国秘书长一面。我扔下椅子向墙边运动,紧贴
着墙象壁虎一样往前蹭,直到摸着横在门口的铁栏杆。我像那小胆子的白人记者一样,俯首
贴耳规规矩矩,表示服从命令。就在军警集中注意力推搡一位西方电视记者时,我出其不意
地迈起左腿跨过栏杆,几步小跑追上佩雷斯·德奎利亚尔一行。尽管听到背后士兵的怒骂和
追赶我的皮鞋声,我佯装不知,紧贴着这帮贵宾往里走。我知道这时没人敢开枪,即使他是
神枪手,也不会来抓我,我后背上大写着“人民中国新华社”。何况身后还有上百名记者正
等着出新闻哩。不用说,我抢到了最好的位置。美联社多米尼克在我后面好几排,他的个头
只有一米七,而我有一米八三。可惜我的闪光灯总是充不上电,没弄几下胶卷又拍到了头,
我用牙咬着照完的胶卷,用右胳膊分开身边的压力,用食指和中指去掏摄影背心里的新胶
卷,可刚到面前,后面一冲,眼看着手中的胶卷顺着前边一位金发女郎的脊背滑落在地。我
用牙缝说了声对不起,艰难地再装上一卷新的。完事之后,多米尼克问我怎么样,我说“绝
了”。
  午夜12点,睡眼朦胧的老朱帮我找到伊通社,要求向北京传出这张照片,可他们表示
此时已停止办公,急得我嗷嗷叫。经老朱提醒,我忽然想起我那位北大校友——共同社的河
野,还有他的摄影师大河源利男。午夜1点,我们开车到了拉希德饭店,老朱一个瞌睡把汽
车开上了人行道,饭店警卫紧跑过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共同社很是帮忙,大河源立即将我的底片装上传真机,“AM120”,河野帮我拨电
话要北京,可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就是没有线。老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坐在一旁不住地
吸烟。万般无奈,只好打道回府。
  次日,这张传真照片被空运到约旦的安曼,在新华社安曼分社的协助下,终于传到了北
京。
  半年以后,我在北京重逢共同社的河野。河野说我的那张德奎利亚尔照片令共同社摄影
记者挨了批,日本报刊用的全是“新华”的。
 
六、临近摊牌的巴格达
  90年11月27日。联合国安理会。678号决议:如果伊拉克在1991年1月1
5日之前不撤出科威特,安理会准许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离联合国决议规定伊撤军的期限还有一个星期,英、美、法各国驻巴格达使馆都加强了
戒备。美国使馆围墙上新加了蛇腹式铁丝网,大门紧闭,听任围墙外口号震天。
  1月7日,分社英文记者李大伟和我挤在一帮记者中立在美国使馆门口,请求采访美国
外交官。可直到中午11点,我们才获准进入使馆大门。
  门房不许背相机进去,我奉命将器材交给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所有记者排队鱼贯而入
通过安检门。过道里,一名戴太阳镜穿海魂衫的大胡子操纵着六台监视器。我们奉命在一楼
签证厅坐等。这里新辟了三排长椅,两名使馆工作人员居高临下警惕地注视着入座的十几名
记者。大厅左侧是签证交费处,中间用英文写着“这里不办理经商、留学、旅游签证。”接
着是一行漂亮的印刷体“欢迎来美国”。其下是一幅巨型美国地图。右侧有一个大箭头“听
到唤你名字时,请穿过大厅去见露斯(Routh )。”
  11点15分,我们奉命跟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男子走,穿过一层的一个工作室,两名
妇女正在用两台文件粉碎机销毁文件。两名伊拉克垃圾工正在将粉碎的纸屑装入垃圾袋。我
粗粗一数,已堆起了九个,还有两个正在装。
  二楼大使办公室门上挂了一个半米大的美国国徽,女秘书正坐在门口的皮转椅上紧张地
打字,我朝她笑笑,翻起她的胸牌,上写“米勒小姐”。米勒小姐身后,挂着一幅挺大的萨
达姆卡通画,画中的萨达姆被人从椅子上掀翻在地。
  美国驻巴格达大使已经回国,在大使办公室接见记者的是代办威尔逊,他正坐在一张大
沙发上,手托一大杯矿泉水。代办身后有一只巨大的阿拉伯大古董柜,镶着镂花的金属片。
柜上摆着枚迫击炮弹,弹体上涂满了各色油彩。靠墙的高桌上摆满了大使家人的照片,还有
一张巨幅的性感小猫玛丽莲·梦露的照片,片子经电子分色处理,脸部颜色简化到黑、红和
深绿。与其相对的墙上是纪念美国什么博物馆二百周年的招贴画,画面杂乱,我只能分辨出
手指前方的肯尼迪、正在着陆的82空降师伞兵和一顶新疆小帽。大片的红、绿、蓝色充满
了画面。大使的办公桌空着。皮转椅旁是一面美国国旗,旗杆顶端是一只展翅的金色白头
鹰。当一位白人记者问:“美国使馆与一个月前相比有什么变化”时,代办懒洋洋地答道:
“我知道的唯一变化是,一个月前我们有40多名工作人员,而现在只有5名。”另一位记
者又问:“你对昨天萨达姆的建军节讲话有何看法?”代办面无表情:“当时我睡着了。”
接着,他揉揉眼腈:“今天早上我还没睡醒。”
  1月13日22:10,当面带倦容的联合国秘书长佩雷斯·德奎利亚尔出现在萨达姆
国际机场贵宾楼入口时,等了一天的两百多名记者蜂拥而上,当局不得不出动军警。
  身穿呢大衣的德奎利亚尔表情忧郁,说话略带口吃,他只用英语简述了他此行的使命,
没有人翻译。站在他左侧的是伊拉克外长阿齐兹,身穿黑大衣,面带训练有素的微笑。五分
钟后,德奎利亚尔消失在会议室右角的一扇门后,发疯的记者冲上去,但马上被身材高大的
军警驱回。记者们齐声用英语朝阿齐兹大喊:“战争要来临了吗?”阿齐兹不作回答,面带
微笑,在一群着暗绿色军便装的持枪警卫护卫下,钻进一辆黑奔驰扬长而去。
  入夜,机场至巴格达市区的高速公路实行区域灯火管制。路旁满是手持AK步枪的士兵
和缩在灰色兰德娃吉普中的共和国卫队。我们将车开得很慢,以免剌激神经高度紧张的士
兵。街面上静悄悄,一扫往日的繁华,商店很早就关了门。
  天明,我上街抢拍战前的巴格达。巴格达富人居住的曼苏尔区排起了买奶的长队,商业
部购物中心大门紧闭。军警不许记者拍摄排大队购物的人群和空空荡荡的橱窗。货架上有的
货物尚未拆去印有科威特字样的包装纸。
  在巴格达附近的萨达姆城里,黑市面粉每公斤7伊拉克第纳尔,比8月2日入侵科威特
时上升了一百二十九倍。在拉希德大街阿卜杜·瓦哈卜雕像下,联合国维持和平部队的一名
丹麦士兵和一名马来西亚士兵正在以1美元5伊拉克第纳尔的黑市价格与当地人换钱,与官
价差近15倍。按黑市价,1美元可购得近3罐雀巢咖啡。
  街头士兵明显增多,手端AK—47步枪的军警甚至钻到公路立交拐角处的水泥洞里。
银行、政府机关、庆祝广场、无名烈士墓、超级市场门口还站上了头戴红色贝蕾帽的共和国
卫队。总统府大门上架起了高射炮,武装直升机在空中盘旋,惊得鸽子无目标地乱飞。
  由于英、美、法、德等使馆撤离,每天去那里的游行已明显减少。我想起前几日在美国
使馆门口的一次示威活动。六七个人组成的“和平团”在雨中示威,一个操英文的小伙子对
着电视台摄像机慷慨激昂讲着什么,一澳大利亚人头戴牛仔帽,手握两把手枪,问我是不是
日本人,他要把这两把手枪卖给布什与萨达姆:“No chemical weapon
s !(不要使用化学武器!)”一位德国老太太高擎一块大牌子,默默伫立,我只认识
“Ich ”是“我”的意思,似乎还有个词是纽仑堡。
  Ich Habe 1945 Die Hoelle  Von Dresden Ueberlebt  In der 
Nuernbergerstr.S⒈  Alle Menschen werben Brueder Wo dein  Sanfter 
Fluegel weilt.
  政府已开始向民兵发枪,机场小卖部的售货员得意地向记者炫耀屁股上的手枪。
  出租车司机惊奇地问我为什么还不离开,“因为这个城市和它的350万人口将不复存
在。”
  与年轻人的激动相对映,老年人则出奇的平静甚至悲观。我们的房东哭泣自己命苦,他
只在曼苏尔有亲戚,可多国部队已将那里列为攻击目标,因为有化学武器基地。
  医院开始把药品集中清点,装箱隐蔽。巴格达市中心的拉希德大街出现了军车,开往科
威特方向的军人,在这里尽情地享用政府最近给他们增加的每月五十第纳尔。正在休假的列
兵穆罕默德·阿里中止了他的临时出租业务,奉命开赴前线。一位宪兵将几台名贵相机贱价
拍卖给外国人。
  一些政府部门很早就下了班,下午两点半,伊拉克通讯社就有人下班,三点钟办公室已
空空荡荡。我勉强发完了传真,可由于伊通社财务室锁了门而没开成发票,这还算是幸运
的。那天去伊拉克议会大厦采访,进大厦搜身、按快门自不必说,转身遇见美联的多米尼
克,听人说他现在通过卫星传照片,而我兜里总共才有100美元。采访结束跑出大厦厦回
分社,冲卷、放照片、写英文说明,再到伊拉克新闻部将打好的英文说明和传真照片给主管
官员审查。之后再到伊通社传照片。例行公事的一套程序完毕,我已精疲力竭。可要了两个
多钟头就是通不了北京,眼看一天的心血又付诸东流,好不懊丧。
  沙东大街的巴勒斯坦书店,正在出售新版伊拉克地图:科威特是它的一个省。街上飞跑
的科威特汽车也换上了伊拉克科威特省的牌照。
  市中心的庆祝广场,四座按萨达姆右手放大的巨腕高擎四把“卡迪希亚”之剑。装备精
良的共和国卫队警卫着这座广场,他们对即将爆发的战争充满必胜的自信。
  伊拉克航空公司绿白相间的售票厅冷冷清清,因为外国人已几乎走光。往日云集于此的
外国记者如鸟兽散。住在拉希德饭店的外国记者仅剩三四十人。他们正在讨论去留问题,共
同社只留下资深的中东首席记者近滕一人。美国之音记者据说已到开罗。瑞典电视台的记者
正仓皇离去,连我打招呼都顾不上回答。
  我们在一商店遇见一位伊拉克画家,他早年曾留学意大利,现在妻儿还在意大利。他自
称是最早在意大利获奖的伊拉克留学生,现在萨达姆城还收藏着他的画。他得意地将他用的
中国钢笔给我看,笔帽上画了一匹徐悲鸿的奔马,我抓过笔,随手也画了一匹马,他很惊
奇。李大伟逗他:“这种画每个中国人都能画。”说话间,匆匆撞入一位法国人,BACH
ELE+BRUNO ,是《巴黎竞赛画报》(PARIS MATCH )的摄影师。我
问他工作方便否,他说如果萨达姆先生和他有什么关系的话。
  中国使馆仅留下以郑达庸大使为首的五个人,其余同志分数批撤出。留守人员在中国大
使馆顶楼上,画了一面大五星红旗。我和新华社巴格达首席记者老朱作留守人员处理“后
事”。老朱用老虎钳剪断了三台新电传机的电缆,又剪断了另外几台暂时不用的老电传机的
电缆线。我则将这几台电传机、打孔机、英阿文打字机搬下楼,装进一辆“考斯特”车。又
将一些别的物品分放在“奔驰”和“丰田”后背厢里,老朱开“奔驰”,我开“丰田”,运
了两趟。我的脊背疼极了,重东西几乎全是我搬,首席管细软。凌晨四点多我又回去收拾行
李,拆暗室、放大机之类,半小时内完活儿。我又去叫醒房东,将防化服、食品等送给她,
房东老太太问道:“You'll leave really?”(你们真的要走吗?)
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1月13日凌晨我和老朱将撤走的同志送到机场。几名修女正与一位老神父吻手告别,
她们计划飞往梵蒂冈。机场安检没收了英文记者李大伟的手表,“因为怀疑是爆炸物。”李
大伟指着我说:“这个戴眼镜的大个是拉马丹(伊拉克副总统)的朋友,他的武装带都是拉
马丹送的。”我就势撩起上衣,露出地摊上买来的军用腰带。李大伟见士兵不信,忙着打开
手提行李,摸出一张拉马丹敬军礼的10寸传真片。这张照片是1月9日国际穆斯林大会
(International popular islamic conferenc
e)开幕升国旗时,我钻到拉马丹前面用200毫米镜头钓的,仿佛是拉马丹朝我敬军礼。
值勤士兵接过照片细细一看,傻了半天,转过身来“啪”的一个立正。
  1月14日凌晨,我们全上了“考斯特”,直开机场,撤离巴格达,飞往约旦。我手提
钢盔和防弹背心,这样可以避免超重。他们将行李全部交红皮护照人拿进去,避免了开箱检
查。我想进去,士兵拦住不让。一个小特务恶狠狠说:“为什么让你进?!”突然我发现一
伙西方电视记者走进来拍电视,一个新闻部的家伙在前面引路,他们长驱直入而进。我也把
三个相机全挂在身上,晃着往里走。小特务又出来挡我:“我看你象旅客。”“我是记
者。”我推开他就往里走。
  海关又拦住我,责问我只能在伊呆十天,为什么呆那么多天,为什么,为什么……几位
同志上去理论无用,甚至被赶出办公室。郑大使不得不亲自出马:“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
巴格达大使,我担保这个人……。”我已经数次看到大使亲躬担保劳工等人了。
  中午时分,我们抵达安曼机场,全体去使馆吃饭,我没去,先回分社赶发传真照片。下
午英文记者李大伟与首席老朱飞往开罗,约旦分社的老杨去大马士革。我则留守约旦——这
次海湾战争的“瑞士”。
 
七、六百记者云集安曼
  多国部队加紧空袭巴格达之际,被驱赶出伊拉克的各国记者纷纷飞至素有“前线国家”
之称的约旦首都安曼。
  为此,约旦新闻部在安曼的约旦洲际饭店(Jordan Intercontine
ntal Hotel)开设了接待部,欢迎各国记者光顾。在这里,各国记者只需填写一
张包括姓名、国籍单位、职业,最后一次到约旦的时间以及发表过的作品的表格,一般都能
得到三月的签证。尽管记者们每天都必须到这里登记注册,领取当日有效的采访通行证,但
对那些刚刚飞离巴格达的西方记者来说,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在这里到达巴格达成为一种
荣耀,共同社近滕由于1月16日离开巴格达而被当作英雄。
  在洲际饭店主楼8层,美国CBS租用了半层楼作为自己的演播工作室,雇员们手持对
讲机神气活现地奔上跑下。在巴格达和我一块玩过命的共同社河野澈已经在5楼包租了一个
大套间作为他的工作室,摄影记者大河源利男在这里架起了自己的美联底片传真机(AP 
Leafax)。坐镇听电话的是共同社中东首席近藤。21日共同社河野和大河源在死海
附近拍照被约旦伞兵扣留七个半小时,约旦军方弄不懂,记者为什么对死海感兴趣,而按规
定死海与军事沾边不得采访。最后竟惊动了日本大使馆。可他们却洋洋得意:“因为每扣一
次,就等于一枚勋章。”
  我自己的遭遇并不比共同社好多少,我已经无法统计相机被扣的详细次数。我早已习惯
双手举着相机紧贴在后脑勺上走向端枪的大兵听从处理。
  为了自我保护,唯恐天下不乱的各国记者高招纷呈。日本NTV电视台的记者买了阿拉
伯人的包头“哈代”装扮起来,希望以此博得好感,方便采访,但仍寸步难行。在著名的阿
卜杜勒·侯赛因清真寺前,NTV被人推来搡去,险似风雨中一叶小舟。
  美国记者斯蒂芬·拉曼胸佩两枚加拿大枫叶徽章,站在约伊边界难民营中的土堆上,支
支吾吾地讲反对战争。在他的前衣襟上还别了一枚大铝牌上写“不要为石油流血(No B
lood for oil )。”这位自称在西单路口认识我的美国佬,指着我胸口上的
五星红旗,让我当众证明他是加拿大的。
  台湾有三十多个记者住在约旦洲际饭店,可彼此封锁消息,竞争自然是激烈。但有一点
却是共同的,即每天一大早就向中国驻约旦使馆呈报自己的名单,恳请予以照顾。章大使在
接见台湾记者时还几次让我作陪,让我神气不少。时报报系、联合报系、自立报系派出了自
己的高手,时报报系的摄影记者林少岩是刚从亚运会上撤出来的,一见我连称“世界真
小。”时报的张升日前又爆冷门,居然得到一张前往巴格达的签证,引得西方记者又羡慕、
又嫉妒。
  瑞典电视台摄影师在自己前胸后背挂上白布、上用阿拉伯文大写:“血比油贵,瑞典电
视。”
  财大气粗的路透社在约旦洲际饭店通过闭路电视向所有房间播放它的英文快讯,引得一
帮胆小的白人记者大眼瞪小眼地看得两眼发酸。这里还可以看到以色列电视台连续二十四小
时的节目,引得一些记者跟着主持人做防化自救演习。老牌的军事记者则权威地指着屏幕上
出现的场面,这是F—14公猫战斗机、那是M—1艾布拉姆斯坦克。
  一些嗅觉灵敏的记者正暗中准备去以色列,英国战地记者钱德勒(BIGEL CHA
NDLER)就是一个。他连声解释说是因为英国关闭了驻伊拉克大使馆他才没能进巴格达
的,并一再追问我在巴格达是否弄到什么绝的。几位台湾记者也在暗中筹划去塞浦路斯,据
说那里很容易得到以色列签证。而在其他阿拉伯国家,一旦护照上印有以色列的痕迹整本护
照就告作废。我的好朋友日本共同社驻中东首席近藤也将于日内去特拉维夫,安曼的工作由
一个新手接替。近藤认为一个好记者必须有天才、学校教育和丰富经验。他由于多年战乱经
验而扮演共同社中东“救火队员”的角色。
  连续三天的阴雨给安曼带来一丝喜悦,因为谣传化学武器最怕大雨滂沱。但军事专家劝
告大家不要盲目乐观,地中海的西风会把以色上空的空气原封不动地吹到约旦,现代战争中
没有幸存者。吓得约旦人举家外迁,以避战祸;各国记者则坐壁上观,注视中东风云。
 
八、“打起来了!”
  公元1991年1月17日,约旦首都安曼。
  2:10(中东时间),我被新华社约旦分社的小陈叫醒:“打起来了!”新华社安曼
首席记者符卫健跑上四楼看电传。我们用胶条将传真室、小陈、老符及我的卧室封起来。老
符发给我一支EVERYDAY牌手电,红色的。
  2:30,我给洲际饭店的河野打电话,打不通。BBC报道说,海湾战争的第一枪是
由美国战列舰打响的。在1月17日凌晨多国部队的飞机发起攻击之前,“密苏里”号战列
舰和“威斯康星”号战列舰向伊、科境内的目际发射了上百枚“战斧”式巡航导弹。据美军
宣称,命中率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密苏里”号战列舰是艘历史名舰,以杜鲁门总统的老家密苏里州命名。1945年9
月2日日本投降的签字仪式就是在“密苏里”号上举行的。当时美国五星陆军上将麦克阿瑟
将军代表盟国在东京湾接受日本投降,他共用了五支钢笔才签完他的大名。他首先用第一支
笔写了“道格”,将笔送给了母校西点。又用第二支笔签上“拉斯”,将笔送给了国会图书
馆。之后又用两支笔签上麦克阿瑟,将两支笔分送给当年丢失新加坡的英国白华特将军和丢
失菲律宾的美军中将温莱特。最后,他用一支小红笔签上他的军衔,这支小笔送给了麦支阿
瑟夫人。该舰是二次大战后美国海军唯一未被封存的战列舰,改装后曾在海湾为科威特油轮
护航。今天,这名“老将”又立下新的战功。
  4:00,美国总统布什发表电视讲话。这不是越南,我决不会束缚将军们的手脚。直
打到独裁者垮台,打到科威特解放,合法政权建立。
  4:30,小陈给他的约通社朋友打电话,约伊边境的伊导弹基地被击中,伊拉克只有
一枚导弹发射到沙特。
  听新闻,开战后,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出动各型飞机,发射“战斧”巡航导弹等实施
大规模袭击,重点是攻击对美军和多国部队严重威胁的伊拉克战略性目标:防空阵地、雷达
系统、指挥中心、通信枢纽、导弹基地、核生化设施、空军机场等。
  多国部队的空军作战飞机主要由沙特、卡塔尔等海湾国家和土耳其起飞从伊拉克南部和
北部进入,海军作战飞机由波斯湾的3艘航母和红海的3艘航母上起飞从伊东南部和西南部
进入,B-52战略轰炸机由印度洋的迪戈加西亚岛和沙特的吉达机场起飞从伊南部进入,
“战斧”巡航导弹由波斯湾的战列舰、水面舰只和红海及地中海的潜艇上发射从伊东部和西
部进入。
  5:50,接新华社总社总编室来电,通报表扬我。
  6:00,房东老太太来电话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7:30,到使馆吃饭,街上静悄悄,不见异常。
  9:00,与小陈往叙利亚使馆办事。街头出现戴钢盔的士兵,警戒重要部门和使馆。
我在车上用80—200加倍f4 ,1/1000“扫射”。车走到半路抛锚了,请约旦
人帮忙。问我们会阿语吗?我们答“shiwei shiwer(一点点)。”问我布什
坏不坏,我看看他的意思,头由右上向左下,似摆似点,他挺高兴:“撒狄克”(朋友)。
修车的小伙叫哈利德,我刚拿起相机,就冲过来一个人朝我们怒骂,小陈劝我快收起相机。
  14:00,总社摄影部来电,要求拍机场,可无交通工具。传了一张四个大兵的传
真。
  晚上,与河野约定,明早7:30去洲际饭店拉上大河源利男、近藤一起去边境。
  夜里,河野来电,不去了。因为伊拉克袭击了以色列。
  老符让打行李,拆机器,凌晨搬到使馆。整个约旦仿佛已被化学武器击中了似的,印度
驻约旦大使跑到中国使馆问章大使要塑料薄膜。家家户户都在用塑料布构筑防毒室。
 
九、安曼祈祷和平
  1月18日,周五。
  今天是伊斯兰教主麻日,在安曼最大的清真寺—阿卜杜勒·侯赛因清真寺,数千名穆斯
林在此聚礼,祈祷和平。下午一点整,在这座以侯赛因国王祖父命名的清真寺里座无虚席,
前来参加聚礼的人一直排到清真寺外的广场上。穆斯林们的人手一席,富有的用毛毯,贫穷
的以一张硬纸垫在身下,几个小孩专门给赤手空拳者送旧牛皮纸。数千名穆斯林或坐或跪,
口中念念有词,雄伟壮观。几位正在值勤的警官也暂停自己的公务,虔诚地趴伏在地,引得
几十名外国记者争相拍照。日本NTV电视摄制组,也穿着阿拉伯民族服装,头缠花头巾,
在祈祷的人海中穿行。
  与此同时,在美国使馆前,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的退休教授艾伦·罗塞尔博士(D
R.ERLEN ROSSER)正在静坐绝食,抗议布什政府动用武力解决海湾危机。她
高举一块用英、阿两种文字写满上帝和耶稣教诲的纸牌,朝过往行人大喊:“上帝让我们人
人相爱。”
  在艾伦身旁是一位不肯透露自己姓名的约旦人,他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教徒。这位中年
男子手捧《古兰经》带着妻子和四个孩子来此静坐。他对我称赞“中国是热爱和平的。”
  青年们则被突然爆发的战争弄得不知所措。出租车司机穆罕默德说到激动处竟双手离开
方向盘,任凭汽车象脱缰野马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他双手模仿端枪姿势,口中“哒哒哒”地
大喊“我真该去打仗。”穆罕默德是巴勒斯坦人,他痛苦地说:“我们不是不要和平,他们
不知道巴勒斯坦人的痛苦,中国知道。”
  我也真该去打仗!作为一个战地记者,邻国硝烟滚滚、战火纷飞,我却安然坐等在这块
“中东的瑞士”的土地上,在街上逛着、在屋里窝着。我实在忍无可忍,提起了笔写道:
  总社摄影部值班室:
  在安曼待命的指令已收到,作为士兵我以极不赞成的心情执行这项命令,象一周前服从
由巴格达撤出的决定一样,我再向你们申诉一下。因为,从工作考虑,安曼可上镜头的东西
已经没有。将战地摄影记者放在一个中立国等待转机,有点浪费时间。在这里已很难碰到从
巴格达撤下来的摄影记者,他们已分数路进入以色列、沙特和土耳其。安曼太安全、太平静
了。
  1、安曼已不是重返巴格达的跳板。伊拉克已关闭了约伊边界,并停止办理签证。我已
去过伊拉克驻约旦使馆和伊约边境地区。
  2、巴格达水、电、交通瘫痪,无法摄影采访发稿。CNN有卫星发稿,而我什么也没
有。
  3、除非以色列假道代虢,一般在约旦拍不到战争场面,这里太安全了。理由有三:
1)伊不愿失去西部安静的边界,为把陆军装甲单位集中在北纬31°线防范美军登陆,伊
希望西部无战事。2)以色列不必自己冒激怒阿拉伯国家之险,从国家利益考虑,不会主动
进攻约旦河东岸。3)约旦既要维护自己利益,保住哈希姆王朝,又要以“前线国家”自
诩,满足经济上的好处。因此,约旦很可能成为中东的瑞士。因此不适合战地摄影。
  4、以色列参战与否完全视其国家利益而定。除非遭到伊化学、生物武器袭击,伤亡重
大,否则一般不会因一两颗“飞毛腿”而反击。而伊如要动用生化武器应在盟国陆军深入伊
境内,伊濒临崩溃时。而盟国在炮火准备未达一个月之前,不会贸然登陆。所以安曼无战
事。
  5、如以色列进攻伊无外乎两种手法:1)空军轰炸。这点不可能,因为以的空军不可
能比盟国空军优秀,一向以出奇制胜的以空军现在已不可能取得1982年轰炸伊核反应难
的奇袭效果;2)坦克奔袭。这点现在也不可能,由于补给线太长,按每小时推进40公里
的速度,无法造成突袭效果。故作为战地记者,在安曼意义不大。
  我现在处境就象1944年12月巴斯托尼的巴顿,山本五十六反对向美开战,可既然
天皇让打,他就拚了命打好。我会服从在安曼待命的决定,就象一周前我被撤出巴格达一
样。
 
十、鲁威谢德难民营
  1月17日战争爆发时新华社摄影部电告我设法采访位于伊拉克、约旦边界附近的难民
营,可直到1月18日晚上,我的采访申请才批下来。这封用英、阿两种文字签署的文件注
明:“兹有新华社记者唐师曾一人获特许前往鲁威谢德(Ruweished )难民营
(沿途一切军事地点除外)。此证仅供一天使用,必须于当日下午两时前离开鲁威谢德边防
哨卡返回。”
  下面面临的是交通问题,难民营离我所在的安曼有296公里,分社的两位文字记者因
工作需要必须日夜照看几台电传机,收发文字消息,无法陪我去。尽管分社有两辆奔驰轿
车,可都跑了有10万公里,车况不好,而且我的国内驾驶证还没有换成约旦执照,无法一
人跑长途。可我决不想坐失首批进入难民营的良机。此时,我又想到了我的北大校友、一起
在巴格达工作的共同社记者河野。果然河野比我兴致还大,他立即出钱包了一辆出租车,并
在电话中告诉我,明早6:00整到我住宿的中国驻约旦大使馆来接我,我只需负责准备一
些食品。
  1月19日凌晨4点,我悄悄地起床,发动了白“奔驰”,先赶回分社传照片,可使馆
的两条德国黑背(狼狗)一阵狂吠,到底吵醒了大使。
  凌晨6点,河野的出租车准时来到中国驻约旦使馆门前。我们立即出发。车内除约旦司
机、河野和我外,还有共同社摄影记者大河源利男。大河曾任共同社驻北京记者,也是我的
老朋友。约旦司机声明,沿途严禁照相,必须把相机放进包里。
  汽车驶出安曼,以120公里的时速向正东飞驰,迎面而来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通
红通红,公路象一条连结我们和太阳的金色飘带。河野诗兴大发,用中文大喊:“眼前是一
条金光大道!”大河激动得端起佳能相机就要拍太阳,吓得司机连忙制止,弄得我们的兴致
全没了!
  因为耽心多国部队轰炸,公路上冷冷清清,不时有一辆辆载重40吨的巨型油罐车迎面
驶来。河野问是不是从伊拉克来的,约旦司机坚决否认。这些“奔驰”(Benz)、“沃
尔沃”(Volvo)和“曼”(Man)牌载重车轮胎边缘压得凸起,钢板弹簧紧绷,显
然是重车。
  在安曼以东80公里,可以看到公路旁庞大的无线电阵地,天线塔密如蛛网。远处山丘
上有固定式和车载移动式雷达,雷达天线飞速旋转,附近是一群群草绿色的拱型掩体,估计
是防空导弹发射器。沿途关卡林立,不断地查验我们的证件,并在记事本记下我们的姓名、
国籍、服务单位、通过时间等。我不断地用仅会的几句阿拉伯语与他们打招呼:“萨拉玛雷
空,西尼夏贝,萨哈菲,孰克兰”(人民中国记者,你好,谢谢)。他们一听说中国,总是
连声说:“西尼,沙狄克”(中国,朋友)。这些值勤的士兵头戴美式盂型钢盔,钢盔上包
了迷彩布,端的是意大利造的美制M式步枪,腰系帆布武装带,腰右侧挂子弹袋,穿黑色高
腰皮靴,两腿叉开,呈警戒姿势。公路上,涂迷彩的兰德罗娃军用吉普不时飞驰而过。公路
两侧有蓝灰色的轻型轮式装甲车,车身下半截埋在黄土掩体里。一群群士兵在喝咖啡或茶。
  在阿兹拉克(AZRAQ)附近,我们迎头碰上从伊拉克方向开来的三辆外交车,上前
一问才知道是刚从巴格达撤出来的埃及外交官。这位开白色奔驰280的外交官说:“巴格
达情况糟极了(Very bad),各国使馆间不能彼此联系,我们只能听广播,看电
视。据我所知除苏联使馆外,各国在巴格达的使馆全都撤空了。”当我们问道边境地区难民
状况时,这位外交官摇着头说:“不能说。”河野追问:“为什么不能说?”外交官回答: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我忍不住钻进汽车拿出相机拍下这些场景。共同社大河也拿出他的
佳能T90一阵猛拍,继而按下快速回片装置,将照完的胶卷退出。就在这时,一位端M—
16步枪的士兵大踏步走来,一把夺走我的尼康相机,同时没收了我们约旦司机的驾驶证。
我掏出身上的文件,反复用阿文说:“中国,人民中国!”这家伙才稍有松动,但坚定地
说:“只许在鲁威谢德难民营内拍照!”说罢强行打开照相机后盖,没收了我的胶卷。出租
车司机已吓得脸上没了血色,半蹲在地。多亏河野勇敢地走上前,和颜悦色地向士兵讲好
话,士兵扭头走回50十米外的哨位,河野坚定不移地紧跟着他。我拎着被曝了光的相机,
遥望河野指手划脚地恳求那个士兵。约摸过了10分钟,河野终于要回了出租车司机的执
照,可出租车司机再也不肯往前开了!在河野再三地央求下,直到眼看着我把相机装入器材
包,拉紧了拉链,才嘟嘟囔囔地发动了车子。我暗自赞叹河野的三寸不烂之舌,更佩服大河
快速装胶卷的功夫。
  在鲁威谢德(RUWEISHED)边防检查站,我们先到军方办理了手续,之后又到
边防站警方办理手续。这里十几辆伊拉克汽车正排成一条长龙等待进入约旦,车顶上捆绑着
各种行李。一辆大雪佛莱的右后轮胎扎了,几个人正在修轮胎。一位自己驱车由伊拉克进入
约旦的巴勒斯坦少女倚靠她的老式别克车(BUIK)休息,她告诉我们:她和她的父母是
昨天下午离开巴格达的,“巴格达到处是飞机、开枪和导弹。我的朋友亲眼看见美国飞机被
击落,跳伞的飞行员被抓。”这位少女咬着美丽的嘴唇说:“可我一点儿也不怕。美国人发
动的是一场对整个阿拉伯的战争。”共同社大河源准备用佳能相机偷拍,立即被一名穿灰制
服的安全警察制止。我们拿出军警签发的允许拍照的文件给他看,他说:“只许在鲁威谢德
难民营内,难民营再向前开30十公里。”眼巴巴看着列队的汽车火龙擦肩而过,我和大河
源相视苦笑,默默无言。鲁威谢德,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达豪和奥斯维辛。
  在鲁威谢德难民营入口处,边防警察查验我们的证件后告诉我们,我们的文件上缺少一
位长官的签名和军衔,为此我们必须返回30公里外的指挥部补签。我们只好顺原路返回。
  所谓鲁威谢德难民营位于伊约边境的中立区,沿公路共有三座大型临时营地,每个营地
有面积为近100平米的帐蓬二、三十顶。上百名埃及难民在列队办理登记手续。几名苏丹
人正围着临时架设的自来水洗脚。在一座草绿色帐蓬门口,四个苏丹儿童在吃一种白面做的
薄饼。妇女们用黑纱裹得紧紧的,不许记者靠近他们的帐篷。
  我毕恭毕敬地走到一辆兰德罗娃警车前,问一位警官我可以拍什么。他用缓慢的英语
说:“营地中的难民。但不许把警察拍进去!”我告诉他那些难民拒绝拍照,如果他们攻击
我怎么办?警官面无表情地说:“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抓紧时间小心翼翼地拍照,竭力避免拍进警察或激怒神经质的难民。我尽量朝每一个
人微笑,迅速判断这个对象是否会允许我按下快门。我耳旁回荡着大河源佳能T—90快速
过卷和回片的马达声,紧张而有秩序。河野此时已远离我们去采访营地的国际红十字会官
员。
  一刻钟后,河野跑过来喊我和大河源,已经到返回的时间了。我对准肩扛行李步入营地
的埃及难民,按完最后几张,才恋恋不舍地钻进汽车。窗外,一队天蓝色挂有联合国标志的
卡车正驶入营地。可我不敢再冒胶卷曝光的危险了。我摸出带来的大橙子,用瑞士军刀切
开,递给河野、大河源和约旦司机。“好吃,真好吃!”河野连声赞叹。这里离安曼300
多公里的路,河野伸了伸懒腰说:“还要开几个钟头呢,咱们睡会儿吧!”梦中,我梦见我
向新华社摄影部主任徐佑珠哭诉士兵抢走了我的尼康F4。
 
十一、贝卡难民营
  阴雨已持续了四天,到今早(25日),已变成纷纷扬扬的小雪。约旦一年中最冷的季
节终于来临,气温是-1℃。此间大股的外国记者已分几路进入以色列、沙特和土耳其,留
守安曼的少量记者呆在洲际饭店中冬眠。只有个别不安份的外国记者正不顾风雪,策划着新
的冒险。
  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的麦克·克特(MIKE KIRSCH)是我在巴
格达的老朋友,他约好我今早去街上转转。在洲际饭店门口,精神抖擞的麦克身背索尼录音
机,穿一件黑色羽绒夹克,在他身旁缩头缩脑地站着一个小巧玲珑的亚洲女孩,麦克介绍说
是他的朋友。小女孩叫尤丽(YULI),是印尼《坦波》(TEMPO)的文字记者。麦
克早已雇好了出租车,他得意洋洋告诉我司机穆罕默德是巴勒斯坦人,这样可以保证我们的
绝对安全。我们四个不同种族的人,组成了一支小联合国军。
  我们先到伊拉克驻安曼使馆,使馆大门口站着三个安全警察。一辆深灰色轮式轻装甲车
堵在使馆正门,车上的重机枪上包着绿色防雨套,操纵机枪的士兵缩在雨衣里抽烟。我们敲
开伊拉克使馆的小铁窗,声称要去巴格达,小窗内有三个伊拉克人,他们一言不发地从小窗
中递出一块硬纸板,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满了楷书英文字:“亲爱的旅客,由于北大西洋条
约国家和美国帝国主义对伊拉克的侵略,我们不得不遗憾地通知您暂停办理签证。我们欢迎
您在不久的将来到伊拉克游览。”任凭麦克和尤丽怎么说,里面的人就是不吭声。
  出租车司机穆罕默德自告奋勇的要带我们去约旦河东岸的贝卡巴勒斯坦难民营,他说保
证绝对没问题,他的家就在那里。
  由安曼驱车西行,雨越下越大,汽车玻璃蒙上一层厚厚的雾气,司机穆罕默德从汽车工
具箱中摸出一大把餐巾纸,让尤丽帮他不停地擦前风挡玻璃上的蒸汽。大约开了一个多小
时,司机穆罕默德告诉我们已进入贝卡山谷,他得意洋洋地摇下汽车玻璃,向路旁的巴勒斯
坦人打招呼。他说:“你尽管照相,警察来了也不用怕,这里是巴勒斯坦人的天下!”这
时,他突然踩住刹车,招手喊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过来,扔给那汉子一枚硬币。司机穆
罕默德告诉我们说,这汉子是个疯子,“想回家都想疯了!”
  司机穆罕默德几乎认识这里所有的人,路旁一家杂货铺的老板竟是他的亲家。他把我们
带到一座围有铁栏杆的清真寺门口,就一头扎进跪拜的人海中去做他的主麻日祷告了。我和
麦克、尤丽也分头行动:我要的是照片;麦克要的是录音,尤丽自称有个什么专访。
  所谓贝卡难民营建于1967年,是联合国为安置第三次中东战争无家可归的巴勒斯坦
难民而修建的,这里居住的是清一色的巴勒斯坦人。当地居民每家一般有两至三间小平顶
屋,屋顶堆放着木柴,拉满晾晒衣服的细铁丝,屋内用小煤油炉取暖,家家户户都有电视,
妇女不许外人照相。
  凯米尔说一口漂亮的英语,他一家共有三间平顶屋,一间是厨房,一间正在装修,我和
麦克脱掉沾满黄泥的球鞋,被引进他家的客厅兼卧室席地而坐。凯米尔年轻美丽的妻子在屋
内正中的煤油炉上为我们煮土耳其咖啡,她用尖尖的手指夹着只有中国小酒盅大小的咖啡杯
放在我和麦克面前。咖啡有一股刺鼻的香料味,辣丝丝的,带点香茶味。我双手紧捧滚烫的
咖啡杯,生怕撒到崭新的羊毛地毯上。凯米尔说,地毯是沙特制造的。沿屋内四壁墙根是叠
放整齐的毛毯,供晚上睡觉用。房屋正东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幅画像,是萨达姆怀抱一个巴勒
斯坦儿童。画像右下角帖了一张5寸彩色照片,是凯米尔的漂亮妻子。三个蹒跚学步的小孩
缩在凯米尔妻子的身后看电视,20寸的索尼彩电正播放美国轰炸伊拉克沿海的油轮,石油
散布到海面上和海鸟死亡的镜头。凯米尔说他用了两千约旦第纳尔(大约两千五百美元)买
了这座房子,这还得感谢约旦当局,而科威特则拒绝了他买房子的请求。
  凯米尔两手平伸:“萨达姆并没有给我一分钱,我也并不特别喜欢他,问题是他想着我
们巴勒斯坦人。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就要回家!”说到这里,他朝妻子一努嘴,温顺的小妻
子立即跳起来,爬到柜顶上取过一个小布色。凯米尔拿出一个暗绿色的小本,说,这是他的
巴勒斯坦身份证。他说他感谢联合国在贝卡难民营开办了学校,尽管水平仅仅“OK”,谈
不上好(It's just only OK),但毕竟是免费的。说到这里,他朝我鞠
了一个躬:“中国也出钱为我们建了一所学校。”说着他叫过四岁的女儿里奇·哈丹给我们
表演用英文数数,小哈丹可以数到“10”。凯米尔说,他的英文全是跟着电视学的。
  此时,街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成千上万的巴勒斯坦难民涌上街头开始示威游
行。他们高呼和平,支持萨达姆和打倒布什的口号。队伍最前面是一幅耶路撒冷清真寺的大
画像。凯米尔说这里有“15万巴勒斯坦难民!”这种规模的游行是经常性的。游行队伍浩
浩荡荡,围着贝卡难民营缓慢行进。
 
十二、告别约旦
  1月28日夜,蛰伏约旦的我,终于盼来摄影部的直接命令,社领导和总编室批准了我
进入以色列的申请。摄影部副主任林川通过国际长途电话朝我大喊:“鸭子,力争当第一个
用特拉维夫、耶路撒冷电头发稿的中国记者。你是北大国际政治系毕业的,应该懂我们的立
场。我只要你快!给我拍飞毛腿、爱国者,还有被占领土巴勒斯坦人的反抗。”一旁的主任
徐佑珠插上一句:“注意安全。”
  次日清晨,约旦分社用电话帮我预定了2月1日飞往塞浦路斯的机票。约旦与以色列是
敌对国家,没有任何交往,连电话都不通。约旦河谷阿拉伯人与以军的流血事件,几乎每天
都发生。由约旦首都安曼开车到以色列的耶路撒冷只需两个多小时,可两军对峙,我只好绕
道塞浦路斯。
  塞浦路斯位于地中海东部,扼亚、非、欧三洲海上交通要冲。为地中海第三大岛,主要
由信奉东正教的希腊族人和信奉伊斯兰教的土耳其族人组成。
  中午,约旦分社陈汝为陪我去取机票。一看,战争保险金竟比机票本身还贵。机场的售
票小姐说:“飞机随时有被击落的可能。”交款时,我突然发现当天下午竟有一班飞往塞浦
路斯拉纳卡的飞机,这意味着可以争得3天时间。我请求换乘这班飞机。小陈用电话请示了
新华社驻约旦首席记者符卫建后,帮我改了机票,小陈说,别人是看好了落脚点再起跳,你
这只鸭子是跳起来再找立脚点。这趟航班要求3点到机场。
  回到分社,首席记者老符开上奔驰就往机场赶,此时已差10分3点了。老符把车开到
150公里/时,结果被警察截住,罚了20美元。赶到机场才知道,飞机推迟起飞了。
  约旦安曼阿丽亚国际机场外,坐满了难民。一群一周前在鲁威谢德难民营认识的苏丹难
民一见我就齐声大喊:“西尼,撒哈菲(中国,记者)!”我忍不住端起莱卡按了两张。正
想变换角度,走过来一个身着深灰制服的警察、一个戴红色贝蕾帽的士兵和一个戴黑色贝蕾
帽的士兵。警察朝我客气地说了句:“Good afternoon,Sir.(下午
好,先生)”我正想回话,他却出其不意地抓住我脖子上的相机。任我百般解释,毫无效
果。面对强权和四周无所事事跟着瞎起哄的难民,我气得双手发抖,我不再解释,只想尽快
结束。我在约旦碰到此类事已不止七八次,我只是暗恨自己不长记性,恨自己舍不得扳几张
就把胶卷退出来。现在只能为这个胶卷流泪,恍惚记得这卷有和美国、日本记者的合影、偷
拍的伊拉克驻约旦使馆、约旦航空公司售票处和刚才的难民。
  离起飞还有5个小时,我躺在椅子上百无聊赖,旁边是几个菲律宾小保姆,一个自称是
叙利亚人现在在美国当雇佣兵的家伙用谁也听不懂的英语唠叨个不停,非缠着我让我解释菲
律宾人、日本人、朝鲜人和中国人的区别。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中国人长得最高,象我这
种一米八几的在中国算是矮的,其它几国一个比一个矮,罗圈腿。”
  我情绪坏到极点,找了辆行李车推着自己的5件行李往里走。一个约旦人抢着帮我推
车,任我怎么表示不用就是不肯走来,傻呆呆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直到我朝他大吼一声:
“没有美元!”才悻悻离去,果然他不想学雷锋。
  三道安检过后,我的防毒面具、钢盔、防弹背心等弄得满地都是。英国WTN 电视编
辑古斯塔斯(Castas Constoatinon )走过来帮我收拾行李。作为回
报,我给他讲了一下巴格达的战前形势。
  直到晚上9点,本应下午5点起飞的航班才开始滑跑。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我在塞
浦路斯拉纳卡机场着陆。可直到这时,我还没有塞浦路斯入境签证。塞浦路斯是个欧化国
家,由于我手持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护照而无需随大队旅客排队。我先到移民局申请入境签
证。我的钢盔和防毒面具镇住了海关,我对移民局讲,我是从巴格达过来的,准备绕道这里
去以色列,由于时间仓促,来不及办签证,请高抬贵手,帮我入境。移民官员连说问题不
大,但先得讲讲伊拉克、约旦那边的形势。一刻钟后,我得以踏上塞浦路斯国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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