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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 峻·
敬 惜 字 纸
初闻成都大慈寺西大门老街区拆建时发现一座单体古建筑,最近又陆续看到各地此类"发现"的新闻:那东西形如小的砖塔,内中有火燎烟熏的痕迹。最初人多不识,及至高人指点,甚至专家"会诊",才知道那是旧时的化纸炉。于是当地修葺一新,充作景观,吸引游人。 "儿童相见不相识",化纸炉却熟悉我们的先辈。 过去,在街头巷尾、村口庙前,多能看到化纸炉的塔影,通常上面还契刻"敬惜字纸"四个大字。旧俗,但凡有字的纸无论印刷还是手书均不能随便处置,而必须谦恭地捧进化纸炉中火化,如同祭祀般虔敬。"敬惜字纸","敬"是心理状态,"惜"是行为方式。这四个字体现了民间百姓的历史观。 化纸炉毁于何时?先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随着寺庙宫观会馆祠堂威风扫地而逐渐衰颓,及至文革遭遇灭顶之灾,便杳然难寻。所谓文革,是另一种形式的"焚书坑儒",是一场文化的浩劫。可恨我少不更事,也曾呀呀学语批判孔孟之道的"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几十年后才知道,那是断章取义的误读,是唯我所用的战术。那几句话出自宋真宗赵恒的《劝学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书中自有千钟粟","粟"是小米,"钟"是古代的计量单位,春秋时齐国以十釜为一钟。喻读书当博而杂,"广益多师"。"黄金屋",比喻好的环境。现实环境多不如意,便可逃遁到阅读中,"境由心造",通过想象去构筑美好的环境。"书中自有颜如玉",屈原在《离骚》中把芳草、美人比作志行高洁的人。现实生活中,遭遇小人俗人恶人,几乎难免。却可以埋首书本,在书中找到良师益友,甚至心灵皈依。 我无从猜度赵恒写《劝学诗》的真实意图,但在其统治时期,宋代政治制度如职官、科举等日趋完备,社会经济也有发展,历史还出现短期的承平气象。及至在北宋中期,毕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书籍的发行、文化的传播推动了文明的进程。也许从那时起,化纸炉开始在民间呈星罗棋布之势。 我未曾亲炙过化纸炉,骨子里却有着"敬惜字纸"的意识。 前些年搬家,安空调。一个安装的农民工看到我房间里一堆书还来不及整理上架,他拣了一本泰戈尔的诗集站在那里捧读,神情怡然,旁若无人。"你知道泰戈尔?" 我问他,声音冷冷的。他回答:"喜欢,还抄《飞鸟集》、《星空集》。"怕我不信,随口诵读:"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蓦然,我从他浓厚的乡音和沾着油污的工装下看到一只自由鸟腾空飞起。我肃然起敬:"这本书送你。"他连连摆手说:"不能要,不能要,公司有规定,不能要客户任何东西。"我有些发急:"我们不是客户与公司的关系。我爱泰戈尔,你也爱泰戈尔,就冲着这一点,我一定送你。" 一天早上,我去上班,家门口有保安向我推荐:"我们这里有个物管员很喜欢写东西,请你帮他看看?"他说的那位就在我的身边,一个黑黑的大高个,一脸憨厚,双手下垂。我有些勉强,出于礼貌还是接了过来。一瞬间,我触摸到一行行火一般的文字: 我坚实地打着可以看到阳光的高楼基础 我在生活的底层刻画太阳的模样 我在黯淡的岁月中构思阳光的五线谱 我坚信有一天我终会在阳光下飞翔
现在 阳光的避而不见 是磨炼我对它的希冀与渴望 也让我知道要想被它的温暖与灿烂环抱 就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地方 至少是有自我的地方 那就先让我扛起这黑暗吧 在黑暗里不屈不挠、充满信心地歌唱 有人把"诗" 喻为文学的桂冠。我不写诗,也多年不读诗,更无从评价诗,只是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在这个繁华的商业都市,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我看到了来自工棚里的清亮星光,看到了社会底层的桂冠诗人…… 也许我误会了民俗"敬惜字纸"的消失。诗在民间,学在民间……民间的"化纸炉"依然还在,只是改变了一种形式。
岱峻电子邮箱chendaijun0109@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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