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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郑光路《成都旧事》《四川旧事》《巴蜀武术天下奇》隆重出版!
郑光路文革研究[图为海马图书公司出版的郑光路80余万字研究文革史专著《文革文斗》《文革武斗》的封面]
郑光路文史及批评类作品[左图为郑光路(右)与《水浒传》饰演李逵的赵小锐摄于电影剧组]
郑光路武术研究及武侠小说类作品[郑光路曾被武术专业刊物选为封面人物]
郑光路文革旧事、诗词书信、游记类作品[左图为郑光路脚踢兰天习武照]
拍案惊奇!郑光路精彩特稿[图片: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中)及夫人濑田裕子与郑光路合影]
文史长廊精品[左图:郑光路(左1)应邀拍电影时]
文革类老照片.美术作品链接[左图:郑光路当医生时和原珠海市市长梁广大(左)合影]
文化大革命时期文化现象研究专栏[图:郑光路(左1)与常演“皇帝”的张铁林先生(左3)]
郑光路巴蜀文化及历史类作品[篮球巨人穆铁柱和郑光路]
近50年当代史研究史料[左图:原国务院侨务办公厅负责人庄炎林(左)与郑光路合影]
[文革专栏]本网特色,翻页内容甚多![本栏图片:郑光路1966年在天安门]
评说成都、四川[图为著名学者魏明伦先生(右)与郑光路]
四川特色作家文章[左图为四川省文联主席李致先生(右)和郑光路]
历史往事揭秘专栏[左图为郑光路收藏的文革宣传画]
“社会评论”精品转载[左图为郑光路(左)与成都市佛教协会副会长刘学文]
中国近现代文学掠影[左图为张邦元(右)绝技童子功“隔山望月”与郑光路同摄]
中国知名文革史研究者精品专栏(!本网热烈推荐:链接严肃学术网站渤海大学网),极其丰富多彩!
中国历代文学研究专栏[老武术家王树田(中)郑光路(左1)刘绥滨(左2)市武协副秘书长王学贤(左3)]
!连载郑光路最新长篇力作《打工妹怪遇》欢迎阅读和书商、出版机构及影视改编合作!
网友交流专栏[郑光路作品讨论会上民革市文史委员会主任王大炜(右)作家白郎(中)和李克林教授(左)]
《川人大抗战》选载[成都媒体为《川人大抗战》举办座谈会后李克林、流沙河、王大炜、卢泽明等先生同摄]
巴蜀文化和掌故[海外作家与成都卢泽民、章夫、冉云飞、郑光路(1排左1)、白郎、蒋蓝等]
今年郑光路有影响的新作[左图上排右起:郑光路、郑蕴侠、副导演商欣。下排为导演刘子农及张国立、王姬等]
当今文学界之怪现状[文革结束郑光路(1排右1)考入大学与同学去安仁镇接受“阶级教育”]
转载网络精品[1987年郑光路(右1)与华西医大副院长张光儒博士(右2)在珠海工作时游澳门]
老成都掌故[左图为郑光路(右1)在青城山上清宫与道士练剑]
武侠文化[左图:右1郑光路,右2习云太教授(中国武术一级教授),右3刘绥滨,右4铸剑专家龙志成]
滑稽妙文选[人生如戏,图为郑光路(右1)1985年应邀参加影视剧拍摄时照片]
中国文学、史学与世界[图为法国学者大卫(左)和郑光路
巴蜀文化中的杰出人物[本栏图片说明:中国著名电影艺术家谢芳(中)、张目(右1)和郑光路合影]
四川及巴山蜀水人文[左图为郑光路(1排中)1985年与几个弟子同摄]
当今社会奇稀罕事、伤心事、可怕事[左图:郑光路舞禅仗习武照]
文史文学精品转载[图为1990年郑光路(后排右2白衣者)与众武术人士在少林寺参加武术拍摄]
郑光路欣赏的古典、文学、史学作品推荐[1986年郑光路(上排左3)参加武术表演赛后和四川武林好友摄]
阅之有益的史学方面学术文章[图为郑光路(中)当医师时在医院为病人作手术]
郑光路著《中国当代热点问题透视—中国气功武术探秘》选录
郑光路文革研究专著介绍[图为两本专著封面]
四川近、现、当代史研究史料参考[郑光路1987年在四川省人民医院工作时照片]
文化与教育[图为郑光路练铁指功练武照]
体育武林前辈【左图:1984年时郑光路与李孟常师傅(右)。右图:郑光路与黄林派钟方汉师傅(右)】
郑光路巴蜀文化研究专著[郑光路与成都体育学院新闻系主任、博士生导师郝勤教授]
隆重推荐作家原创精品[《武当》杂志主编刘洪耀(右)与郑光路]
过来人回忆文革历史[图为文革时期郑光路当受苦知青时,点击图很瘦]
官方报刊资料(主要为文革时期)选登[本栏图为文革中的恐怖刑场]
知青问题研究[郑光路1970年当知青时艰难环境下仍自强练功“朝天蹬”]
名家杂谈精粹[郑光路(左1)与四川武术名家黄明生(左2)、李兴白(左3)1985年在电影剧组]
抗战文史[英勇殉国的饶国华中将之女饶毓秀(左1)第36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之子李克林(左2)与郑光路]
四川著名学者、作家岱峻专栏[作品充满空灵雅趣和智慧沉思。图为岱峻夫妻恬静生活]
四川著名特色学者、作家陈稻心专栏[图为陈稻心先生(左)与郑光路]
中国著名作家雁翼专栏[左图为中国著名老作家雁翼(左)与郑光路合影]
学术界百家争鸣[左图:四川曲艺界大师邹忠新(左)与郑光路在一次文艺会上]
武侠小说评弹[1986年郑光路(右1)与老武术家王树田(右2)肖应鹏(右3)在一次会上]
四川著名武术家(排名不分先后!)[郑光路(左1)与著名武术家王佑辅(左2)邹德发(左3)合影]
宗教文化与人生、文学[图为郑光路(左)与四川一高僧]
佛道、医学、养生文化[图为郑光路(左)与武友在山中古佛寺练武养生]
纪实历史、文学长篇[香港《明报》1987年刊登郑光路当医师搞科研时照片]
中国传统文化名篇[1987年郑光路(右1)与老武术家王树田(右2)、全国地趟拳冠军陈刚(右3)]
门外诗歌谈[图为文革时期郑光路(下排右1)和红卫兵战友]
放眼世界专栏[红卫兵文革闯将]
免费网上书屋、实用网站[more翻页还多!]图为毛泽东与张玉凤
中国各地优秀作家陆续推出专栏
重要精华文章专栏![左图:中国民生真实的另一面“黑窑矿工”]
2024年郑光路出版之新书及新闻


·写作范围:文史、文革史、抗战史研究,以及社会纪实文学作品(中国社会热点问题类纪实)
·姓名:中国独特题材文学网
·笔名:站长:郑光路
·电话:--
·手机:42364806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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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邮件:423648068@qq.com
·通讯地址:中国.四川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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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东夫:《麦苗儿青菜花黄---川西大跃进纪实》(节选中)

作者: -上传日期:2006/7/16
  郑光路转载此文的话:

  1.在当代描写四川的纪实作品中,东夫先生的《麦苗儿青菜花黄---川西大跃进纪实》应属十分优秀的作品。优秀所在,即真实,有作家的良心,可从中读到历史旧影。
  2.几年前,我曾在《商务早报》上发表《四川大跃进中的神话与现实》。其后东夫先生也在此报发表内容更丰富实在的《麦苗儿青菜花黄---川西大跃进纪实》节录。
  3.因为要写真实,就难免触怒一些当事者。一位当年热心领导某地大跃进的当事者、"老同志"愤而上书各级领导部门,并欲兴讼。江水东流、历史进步,讼终未兴起,其后以"牺牲"一个发文编辑(在《商务早报》打烂饭碗被斥退,另谋生计)而告结束......)


麦苗儿青菜花黄---川西大跃进纪实》(节选中) 
  
              东 夫

  《新语丝》 2000/06(增刊)


  【编者按】四川作家东夫著《麦苗儿青菜花黄  川西大跃进纪实》一书大量使用了原始文件和档案纪录(其中包括《贾启允回忆录》),采访了部分当事人,详尽描述了川西"大跃进"的荒唐和悲惨过程,记录了一些有正义感的基层干部的抵制,分析了大跃进的前因后果,试图说明本来是喜剧的开头,何以会出现如此灾难性的结局

  目  录
  ·  龙行一步、百花沾恩(节选) ·  高烧一亿度
  ·  黄蟮脑壳 ·  粮食多了怎么办(节选)
  ·  瞒下不瞒上 ·  糊涂账(节选)
  ·  "饿死也不要管他" ·  出气筒(节选)
  ·  主席的方法论(节选) ·  无力回天
  ·  惭愧万家百姓心(节选) ·  让历史去作结论
  ·  沉默的羔羊 ·  苦寒冬春
  ·  饿痨病<  ·  经是好的,叫和尚念歪了(节选)
  ·  各吃各,各吃各…… ·  "团结起来犯错误"(节选)
  ·  戏剧人生 · 
  后记


  麦苗儿青菜花黄---川西大跃进纪实 
  东 夫

  [新观察]·文库版·大饥荒档案 www.xgc2000.com 转载时请注明作(译)者及出处


  ◇             沉默的羔羊


  李井泉在庐山会议上,矢口否认田家英关于"真假两个罗世发"的调查结果,
  回到四川便拿罗世发是问:你为什么说有两本账?为什么说减产?罗早有准备,
  回答说那只是田家英调查的三个生产队的情况,他既没有说全社,更不是说四川。
  李井泉轻描谈写地说,你小子脑袋还灵光,便把他放了。

  李井泉明白,在这件事情上他的主要对手是田家英,现在对方已经在庐山失
  败并且失宠,对罗世发大可表现胜利者的宽容。罗世发和新民公社,是他多年关
  心扶植起来的典型,搞罗世发正中田家英下怀,又暴露了自己心虚,他才不会去
  干那种亲者痛仇者快,不打自招的蠢事。况且罗还是人大代表,名声在外,有
  "通天"的机会呢。

  罗世发能够轻松过关,得益于他多年的精明处世。这位前禾登乡街头剃头匠
  的徒弟,具有非凡的调和上下利益冲突的本领。他从家乡的土地上一步步往上走,
  从来没有忘记要把根留住,他始终参加劳动,动口也动手,动员社员拆墙积肥,
  他带头将自家的墙掀掉;抗洪抢险,他第一个带头往水里跳。他一手一脚建起一
  所中学,亲自担任校长。作为李井泉一手抓的典型,他不得不摆出先进的姿态,
  以至弄虚作假,吹牛拍马。但他也会留一手,不把事情做绝,尽可能给家乡父老
  留条活路。既要为上面"争光",又要顾及下面的利益;既处理好同领导的关系,
  而且是观点不同的各方面领导的关系,又不被大多数群众唾弃,真是难乎其难,
  他居然勉勉强强做到了,这得有多大的本事!

  给毛泽东提供的新民公社的调查报告题为"光辉的里程  罗世发和新民公
  社走过的道路",记载罗世发从建立互助组到人民公社的历程,说明农村不断扩
  大所有制规模是发展生产力的必由之路。

  新民公社是温江专区屈指可数的以公社为基本核算单位的公社之一,其宣传
  意义和庐山会议后"加速过渡"的喧嚷甚为合拍。再次成为热门人物的罗世发却
  没有因此而发昏,田家英事件使这位悟性极高的前剃头匠学徒窥到上层斗争的隐
  密,当年超额的粮食征购已经宣告不可避免的灾难即将降临。秋收以后,一个神
  秘的人物在新民公社的出现,把他脑袋里的弦绷得更紧了。

  这个人是周恩来的女秘书许明。庐山会议上,彭德怀曾经当面说周恩来"你
  们真是人情世故太深了,老奸巨滑。"周恩来没有生气,而是提醒彭德怀注意自
  己曾经犯过反冒进的错误,所以"应当谨慎,吸取教训。今年你替了我。其实,
  你有鉴于我,还写了总路线基本正确,没写'冒进'字眼。"〖注1〗

  田家英在会上反映的真假罗世发的事,引起周恩来的注意,庐山会议后,他
  派秘书许明到新民公社调查,许明以四川省妇联干部的身份在新民公社调查三个
  半月,找生产队长黄常和一些农民多次长谈,证明田家英的调查完全属实。据田
  家英的妻子董边回忆,周恩来把情况报告了毛泽东,毛泽东对田家英态度"有所
  好转"。〖注2〗

  一九五九年底,罗世发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出国访问,参加"世界青年
  农民联欢会",周游东南亚及印度诸国。饱览异国风光之余,他不断写信回家询
  问情况。在印度,他收到家乡一封回信,告诉他今年春节全社每人吃了五个汤元,
  一看见这几个字,他就认定大事不妙:往年生活再困难,社里春节会餐都要凑够
  "九碗",饭菜管够的啊!

  一九六O年三月回国,罗世发一到成都李井泉就告诉他,马上到北京参加三
  月底召开的二届人大二次会议。罗说他必须回家看看。他坐车到新都,然后步行
  经马家到禾登乡。正是川西坝子上春光明媚,景色如画的季节,但他不是诗人,
  他发现庄稼孬得不成样子。人更不成样子,要么面黄饥瘦,要么皮泡脸肿,擦肩
  而过,一个个神情麻木,东摇西晃,如行尸走肉。在马家乡和一个亲戚相遇,问
  起生活,对方告诉他,没吃的了,啥子都没吃了,还不敢说饿,说饿就开会斗争,
  背石头……

  一块巨大的石头越来越沉重地压在心头,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头上冒
  出一层虚汗,突然他站住了:路旁躺着一具倒毙的尸体,一看他就明白,那是饿
  死的……。

  北京人大会议期间,周恩来在中南海西花厅单独接见罗世发,请他吃饭。周
  以不经意的口气一再问他农村情况如何,他一个劲地回答好!好!他毕竟第一次
  和总理面对面交谈。

  "一点问题也没有吗?"周很有耐心。

  他揣摸到总理的意思说:"就是农民病多一点"。什么病?周继续问:"肿
  病……"看他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总理没有再为难他,迈过话题说,这说明你
  们生产有问题,你们的产量不是那么高嘛?罗再次把"两本账"的事和盘托出。

  但是他没敢说,连堂堂的新民公社都在饿死人了。

  一九五九年,四川地区粮食征购创建国以来的最高纪录。当时公布的粮食产
  量为七百亿斤,后来核实为三百一十六亿斤。当年征购量一百五十四亿斤,占实
  际收获量的将近一半,比一九五三年至一九五八年平均征购率高出十八个百分点。
  〖注3〗

  作为"四川粮仓"的温江专区,担负了远远高于全省平均征购率的征购任务。
  当年全区粮食实际产量,约合贸易粮二十亿斤,征购任务竟达到十五亿斤,约占
  产量的百分之七十五!比一九五八年的十亿斤高出一半。扣除后来返还的一点二
  亿斤,仍然占当年实际产量的三分之二以上。

  十亿斤的贸易粮征购,本来已经是维持农民生存所能达到的极限,所有超出
  部分,必然以农民的生命为代价。当然那时候不是这个算法,当时虚报的产量远
  在实际产量之上。

  在人均耕地仅有两亩左右的"肥富"地区,人均征购量达到六百到八百斤,
  个别社队甚至更高。华阳一万来人的白家公社,竟征购了大米一千万斤。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抢夺。有的地方,不等稻子完全成熟就组织抢收,不等
  晒干风净就往国家仓库里运,各级干部积极分子遍布田间、道路和仓库,分兵把
  口,组织监督,为的是不让农民把粮食拿走。在反右倾运动的巨大政治压力下,
  征购任务完成得异常迅速。每个基层干部的命运都和完成征购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为了躲过眼前令人胆寒的灾难,谁也无暇顾及今后的生死存亡。九月中旬,《四
  川日报》兴高采烈地宣布,到九月十日止,全省征购粮入库比五八年同期增加百
  分之六十一。十月底,温江专区完成了全年粮食征购任务,比以往提前三、四个
  月。

  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前所未有的征购任务,其结果是普遍的粮荒比以往任
  何一年来得迅猛。尽管表面上仍在强调国家、集体、个人三兼顾,在完成征购的
  同时安排好社员生活,留足口粮种子饲料粮等等;层层上报的粮食分配方案也做
  得十分漂亮,看上去令人心旷神怡,交足征购之余,还有足够的粮食供社员细嚼
  慢咽,实际上纯属应付政治需要。绝大部分地方口粮所剩无几,有的收完粮食便
  无粮可吃了。

  征购如此之顺利,使地委领导大喜过望,事实似乎证明报表上的丰产数字准
  确可靠。然而刚刚高兴了几天就被下面的痛苦呻吟扫得兴致全无。十月底到十一
  月初,地委组织了一次口粮落实情况的复查。这一查,下面又以为是反右倾,赶
  紧闭嘴。地委办公室报告说:"经过这次复查,四粮已真正落实,("四粮"即
  口粮、种子粮、饲料粮、储备粮),原来闹缺粮的管理区也不缺粮了,按生活安
  排的标准可安排到明年五月底。"

  真正落实的不是粮食,而是政治高压。如果一九五八年的假话还有政治虚荣
  的话,现在已经为彻头彻尾的政治恐怖所取代。饿,不能说,饿死,更不能说,
  最好别看、别听、别想,否则就会惹出大祸。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那时尽管有
  成千上万的人饿死,处在一定位置的领导干部是很难亲眼目睹的,他们当时知道
  的情况比我们现在知道的要少得多。一方面他们不想去、不敢去看:你为什么要
  去看?居心何在?想搜集阴暗面向党进攻吗?一方面下边使出浑身解数不让他们
  看:为什么不把老百姓的生活安排好?粮食到哪里去了?你贪污!你破坏!你……
  一级一级都在竭尽全力抹杀事实真相,言路闭塞至此,一个不清醒的领导眼里,
  只会有面目全非的哈哈镜世界。

  宋文彬后来说,这时候他才真正开始清醒。他毕竟在这片土地上工作了十年,
  十之八九的精力都花在粮食上,折腾来折腾去,每年能收到国家粮库里的粮食也
  就是十亿斤左右,今年突然增加五亿,尽管为了完成上头的任务嘴上不承认缺粮,
  但心头实在发虚。

  十一月的一个傍晚,他独自一人来到温江县城附近的永兴乡,一群种小麦收
  工的农民正在朝公共食堂走,他默默地尾随上去。走进食堂,蒸笼打开全是红苕。
  他问,秋收刚过,为何尽吃红苕呢?人们没有认出他来,但山西口音暴露了他的
  身份,那时候,温江专区地面上操北方话的个个是官。农民回答,红苕容易坏,
  我们先吃红苕,再吃细粮。

  用不着多问,他就发觉坏了,稻子打下来还不到两个月,已经粒米不见,要
  出大事了。温江专区大大小小的粮库里有的是粮,但那是国家的,只有省上有权
  调动,地委能掌握的至多两亿斤,那是供每年青黄不接时调剂的,眼下不得不动
  用。他吩咐通知各县,赶快统计汇报缺粮数。

  想象得到么,没一个县敢报!

  反右倾运动他们刚上了一回当,那些"考试"不及格的人正在挨斗呢,谁知
  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想想自己面对省上的尴尬,宋文彬也就理解。这样吧,反正没有不缺粮的,
  拿出一点二亿斤,按人头、猪头平摊分下去。象一群打慑了的孩子咽着口水围住
  一块大饼,开初谁也不敢下手,现在大人把饼切开,说拿吧,大家便闪电般的把
  各自的一块抢到手,狼吞虎咽起来。拨的是指标,各自到就近的仓库如数照领,
  方便得很,到一、二月份粮食已经分配下去。新繁的曹云生顾不得什么先进的面
  子,动作最快。

  只有郫县没有去拿地委分的一片饼,他们骄傲地宣称,不需要!颇具不食周
  粟之古风。他们觉得地委那帮人没安好心,一年多来尽往郫县脸上抹黑。眼下正
  是洗尽污水,重塑形象的关键时刻,这片饼不好吃,吃了就给人家留下话柄,不
  打自招地先短了气。为了绷先进的面子,竟然可以置老百姓的性命于不顾。然而
  设身处地,你又不能不为这种幼稚的愚蠢叹息,他们还嫩了一点,其实就是吃了,
  先进照样可以当的。

  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是不能犯致命的错误。为官者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书
  写一方的历史。历史很无情,它不原谅任何犯致命错误的人。

  地委拨下的粮食,就算全部能落实到人头  实际上不可能,要维持到翌年
  五月小春收割,远远不够,很快便被饥饿的浪潮席卷一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饥
  荒降临了。

  两年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人民日报》还在介绍科学常识  人为什么
  要吃饭?"不吃饭会饿死,人人都会回答,可是,这还不够完全。""每人每天
  究竟要吃多少食物才能得到足够的养料呢?"常识告诉人们,一个壮年男子从事
  轻劳动者,每天需要二千四百千卡热能。折合成食物呢?"一般地说,成年人每
  天能吃到十四两到一斤的米饭、馒头或窝窝头,吃到半两到一两的脂肪,就差不
  多了。而在冬天,由于热能消耗大,需要吃更多的食物来补充多消耗的热能。"

  眼下正是严冬季节,四川省委给农村安排的粮食标准是每人每天四两细粮
  (记住了,这本书里所讲的都是十六进位衡制),外加一斤红苕。红苕按四比一
  折细粮,一斤红苕折四两,加起来总共八两,即半斤。脂肪?没有。这个标准大
  约是"常识"标准的三分之一,但是省委说这样"就可以吃得饱,就可以吃得好
  了。"

  是否吃得饱吃得好暂且不谈,问题在于,就连这个标准也落实不了。一九六
  O年元旦前,李大章焦虑万分地在省委电话会议上讲群众生活安排问题,怒气冲
  冲地说按省委的标准,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地方落实到了食堂,还有百分之四十没
  有安排。而且,所谓"落实"的百分之六十也大有问题。〖注4〗

  "有的地方把红萝卜、白萝卜以六斤折一斤也当成粮食来计算,这样折算的
  结果,每天又只有三、四两粮,二、三两粮……把萝卜都折算进去都只有二、三
  两粮,这就成问题,没有细粮了。"

  他要求即使只吃粗粮,也应把折算的标准统一,细粮的折算,只能包括红苕、
  薯类,不要包括萝卜。

  "红萝卜还顶点事,白萝卜一煮就成了水,吃到肚子头几泡尿就算了……"

  他警告说,不抓群众生活要出大问题。

  "现在叙永的暴动,简阳的暴动,叙永的暴动是复原军人,少数人在坏分子
  的勾引下把支部书记捆起来了,就说是叫大家去向支部书记要粮食,要吃的去。
  现在粮食太少了,就借这个缘故就闹起来了……你要跃进嘛,你又要马儿跑得好,
  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东西不行……"

  在人人钳口结舌的反右倾运动高潮中,敢这样讲实属不易。

  他提醒人们,不能再犯一九五八年底八届六中全会就开始纠正的那些错误。

  "一手抓生产,一手抓生活,这个问题在八届六中全会和去年武昌会议就提
  出的,一年来的实践,说明不抓生活是不行的……否则就会出问题,八届六中全
  会就提出了……。"

  李井泉大吹大擂的一九五九年四川粮食增产是怎么回事呢?

  "今年预计粮食产量是七百一十五亿斤,现在又退下来了,实际上是能够保
  产。能增多少,现在还有点疑问,所谓增就是增加点粗粮。"

  对大张旗鼓的新一轮跃进,大修水利、大兵团作战、夜战等等,他颇有微辞。

  "每天劳动十个小时已经很够了,所谓搞夜战是不好的,再不要搞夜战了……
  在水利建设方面,全国有七千多万人,四川有六百二十二万人……而这种大兵团
  作战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的大兴农田水利,吃的饭都是汤汤水水,都是冷的,
  送点冷东西去吃,就问题更多……"

  口粮落实不了,食堂停伙,各地又在大搞反瞒产私分运动。李大章公开宣布:

  "我不主张搞运动反瞒产私分,这容易出问题……不采取反的办法,而采取
  正面教育,说服的办法……"

  这年年底,四川破天荒第一次向中央要粮。不过还不是由外省调入,而是在
  四川外调粮食指标中扣除。中央答应拨十亿斤,李大章在讲话中说,这十亿斤粮
  食他"主张一次下放,一次落实到公共食堂"。涪陵地委反瞒产最积极,宣称反
  出五亿斤隐瞒的粮食,一面又要求分四千万斤粮食,李大章就让他们自打耳光自
  讨苦吃。

  "那些不缺粮、或缺得少过得去的,就少分配一点,如像涪陵地委这样做,
  前前后后拿了四千多万斤粮食,现在你们反出五亿多斤出来,比这四千万斤多得
  多,因此是否考虑分配涪陵地委的四千多万斤可以少一点,或者涪陵地委把省委
  分配的粮食暂时冻结起来,不要分配下去了,把你们反出的五亿多斤粮食分配了,
  也比别的地区好得多,因为你们量太大了……"

  地处武陵山脉的涪陵专区,粮食总产不到十亿斤,居然反出五亿私分粮,纯
  属天方夜谭。

  在这个冬季,温江专区没有"暴动"事件,没有大反瞒产私分,没有大兴水
  利,但是有和全省一样的饥饿和死亡。

  饿死人的事从一九五八年冬季开始出现,一九五九年已经很普遍。大规模的
  死亡发生在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O年冬春之间,象一阵迅猛的旋风席卷整个川西
  平原。从一九五八年冬季以来被精疲力竭的劳累、日益加剧饥饿折磨衰弱不堪的
  人们,再也经不住这次惨重的袭击,成批成批地倒下了。

  人吃少了会饿,会衰弱,但是要饿死可不那么容易。活过来的人说,一天有
  一两米也饿不死。然而现在已经不是缺粮,而是断粮,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
  食堂停伙关门,什么吃的也没有。土地、牲畜、农具、土地上生长的一切都是
  "公家"的,农民家徒四壁,自由市场取缔,甚至到城里挤馆子都不可能了,一
  切淀粉制品现在凭粮票供应,而农民没粮票。食堂一关,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唯有死路一条。

  老人们在呻吟中衰竭而死,孩子在哭叫中嘎然而去。倒毙在路边田间的多数
  是男性青壮年,他们为生存绝望地奔走,被驱赶到田间干活,然后象断了电的马
  达走着干着突然倒下,猝然而死。女人由于有较多的脂肪储存和较慢的代谢,承
  受饥饿前煎熬的时间长一些,但她们也因此受到更多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一个
  家庭,往往是男方先去,剩下她们去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和面对嗷嗷待哺的孩子。

  没有啼饥号寒的喧嚷,没有呼天抢地的悲泣,没有"饿死不如肇死"的骚乱,
  甚至没有大规模死亡引起的震惊和恐惧。死者默默地、无声无息地消失,活着的
  神经麻木,除了减轻生理上的痛苦,没有任何事情能引起关注和兴趣。有时候,
  他们会见惯不惊地互相告诉一下谁又死了,就像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无力
  走动的人躺在床上绝望地等死,谁也无力帮助他们,有时候全家人就躺在床上一
  个接一个地死去,后死的根本无力掩埋前者,而且埋不埋似乎也失去了意义,因
  为后者很快也会死去。一些全家死绝的人家数日后才被发觉。饿死的人的死亡过
  程缓慢而痛苦,当他们突然倒下或失去知觉时,严格地说并没有死,而是处于
  "低血糖休克"状态,此时如果抢救及时,如注射点葡萄糖或喝几口米汤等很可
  能起死回生。但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有从低血糖休克的状态慢慢走
  向死亡。所以人们往往看见倒下去的人一会又慢慢蠕动起来,埋到一半的人突然
  "诈尸"等等。

  从理论上讲,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绝大部分充公后,社员的生、老、病、死
  就全由公社包干,这是被竭尽赞颂的人民公社的优越性之一。死了人,自然得由
  集体组织人员安葬,不难想象,在这种情况下安葬工作是十分草率的。传统的安
  葬仪式已经作为封建迷信彻底铲除,旧有的坟园大部分开垦为农田,担任这个差
  事的人本身就有气无力,不得不潦草从事,一般是在房前屋后就近掩埋,好一点
  的有口"火匣子"(即薄木棺),差点的裹床草廉子,或者什么也不用的"软
  埋"。到后来有的地方连抬埋死人的人都难找了,干脆抬到少有人走动的地方一
  扔了事,任其曝尸荒野。

  "饿"犯忌,"死"更犯忌。好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人们默默无
  言地忍受饥饿,悄无声息地死去。连掩埋工作也是偷偷摸摸进行的,干部唯恐被
  追究责任,不得不用恐吓、打骂的办法封社员之口,除非上面派人调查,绝少有
  人敢主动反映实情。在来不及组织人安葬死人的情况下,有的就下令将尸体扔到
  邻近的社队,嫁"娲"于人。

  需要说明的是,在死人最多的一九五九底到一九六O年春年,极少有反映死
  人问题的资料,大部分情况是在一九六O年年底到六一年年初整风整社运动中揭
  发出来的,而当时的资料,又对死人的原因作了很大的歪曲,将其统统归结为
  "阶级敌人"的破坏和干部的违法乱纪行为,没有(或者说不敢)从路线政策上
  找原因,甚至不敢提"饿死"二字,有关崇庆县五江公社十六管区的一分材料说:

  去年腊月社员朱克伦因病不能坚持积肥工作,向[队长]粟某某请假未准而
  哭了起来,当即被粟发现,晚上召开会议要朱讲哭的道理,朱被吓得屁滚尿流,
  粟即以随便屙屎屙尿,有辱公共食堂为名,将朱打倒在地,乱踢一阵,并在严寒
  季节罚站三个钟头。朱克伦因此得病趴床不起。病中六O年正月十四日朱到食堂
  称米时,又被粟以样子"冬腊月瘘垮垮"打了一顿马鞭子,这样朱便一病不起,
  于六O年二月二十四日身故。

  如果说朱克伦之死看起来还象是挨打所致,以下的两个例子这样说就很勉强
  了。

  五九年冬月初四,社员粟子明,因在田里拿了斤半红萝卜被粟××当众
  打了几个手心,并将粟子明推到柑子树下跌伤腰杆……冬月底因扫食堂走迟
  了一步,又被粟××打了一顿,以后病势日渐严重,于腊月二十九日死亡。
  社员粟蒋氏(七十多岁)因迟到食堂一步,未赶上开饭时间,被粟××打了
  几腚子,隔三四天即死去。〖注5〗

  有关死亡的资料往往只能从干部违法乱纪的材料中反映出来,恰恰说明当时
  对死人情况掩饰之严。事实上,干部打人骂人的现象合作化以来一直存在,现在
  则达到了高峰。反右倾的结果,是使一大批正直的干部被打倒,取而代之的是所
  谓立场坚定的"积极分子"。他们鉴于前者的"教训",面临来自上面的高压、
  下面极端恶化的现实的多重压力,乞灵于粗暴恶劣的方式支撑局面,如果他们还
  想"干"的话,恐怕拿不出什么办法了。

  邛崃道佐公社第二书记杨树楼及该社三管理区主任汪齐松的违法乱纪案件,
  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当年二十九岁的杨树楼解放前曾是邛崃平落乡绸缎铺和纸
  扎铺里的学徒,一九五二年入党,他"侮辱贫苦农民"的名言是"穿件破衣裳,
  六十二个疙瘩,不搞生产去赶场,买一砣肉夹在胯底下,血都跟到胯胯流,回去
  洗都不洗,丢在茶壶罐罐头煮来就吃了。"据说他亲手打过的社员有六十六人,
  打人手段有捆绑、吊打、逗瓜、打手心、扯耳朵等等,最具特色的"逗瓜"是数
  人围住一人推来推去。管区分支书记朱正林在党员大会上被"逗"后几天不能出
  工,女社员郑本兰在斗争会上被"逗"得"屎尿流了满裤子"。社员吴天清等三
  人到法院告杨打人,杨便把他们打成"反动小集团"弄到大会上斗争,并当场宣
  布"管制劳动"。杨却因为"工作有能力",六O年十月调太和公社升任第一书
  记。

  有杨书记带头,全社干部打人成风,最厉害的是三管区"当过伪军"的主任
  汪齐松。据说该管理区二中队四十三户社员,被他打过的就有四十户,其中六户
  全家老少人人被打。十二岁的女孩汪木林捡豆子吃,被汪一脚从屋里踢到屋外,
  又提起扔到田坎上摔死。社员汪齐青偷了两把葫豆,小队长吓唬他"等汪齐松回
  来再说",汪齐青吓得上了吊。群众见了汪齐松"就如老鼠见了猫",小孩哭时
  只要说声"汪齐松来了",马上就要住声。据工作组的调查,被汪齐松打死的有
  五人,打后一至二月内死的六人,三个月后死的十一人,打残废的二人。

  杨树楼、汪齐松违法乱纪东窗事发,是因为有人写匿名信告到省里。经省公
  安厅和县委工作组在道佐公社三管区调查,证明控告"基本属实"。但是,把道
  佐公社三管区惊人的死亡情况,归罪于杨、汪显然是违背事实的。

  全管区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建立公社时有八百四十人,到一九六O年底出生十
  九人,迁入十一人,应有八百七十人。大规模的死亡从一九六O年二、三月间开
  始。其时全管区五个食堂全部断粮,死人之惨烈,已到活人无力掩埋死人的地步。
  喂牛的老年人汪齐茂,汪杨氏夫妇死后摆在床上四、五天,汪齐松命三个社员将
  尸体埋掉,三个社员将尸体拖出来扔到一个露天空粪坑里,直到烂成一堆白骨也
  未掩土。社员汪齐洪、廖文兰(女)等六人死后,尸体扔在离马路几丈远的土坡
  上,路上行人举目可见,被成群的老鸦啄食一尽。三、四月份,连到仓库运口粮
  的劳力都难找了。干部派工,社员说:"我都不晓得哪天死,干一阵又怎样,死
  了还不是给野狗吃"。年底工作组统计,全管区死亡二百六十二人,外逃及不明
  生死的数十人,尚存五百一十六人,较公社化初期减少人口百分之四十。〖注6〗

  杨树楼十月份升调,匿名控告信十一月份发出,可见杨在任时没人敢告,县
  上对杨的印象不错。事实上,这只是冰山的一角,杨、汪不过是倒霉鬼罢了。死
  人是普遍现象,地、县一级大部分领导干部对死人的真正原因心中有数,除非形
  势所迫,不会追究基层干部的责任。暴露了真相他们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这是
  各级干部的共同心理。基层干部处境最难。完不成征购、说粮食不够吃要挨整,
  饿死了人还要挨整。事情败露,上面推下面,他们毫无推托余地。面临大规模死
  人,除了竭尽全力掩饰,别无选择。温江清平公社社员李方平饿得奄奄一息,县
  委检查团下来检查生活,管区干部怕他走漏风声,便把他关进保管室关了三天,
  生产队长报告说李已死,管区干部下令"死了把他软埋算球"。社员张绍春薅油
  菜菜饿倒在田头,队长以为他死了,赶快挖了个坑想把他埋了,埋到一半,张醒
  过来,大叫"活埋人了……"吓得队长扔掉锄头就跑。〖注7〗

  基层干部如果据实反映了情况,不仅会被扣上右倾的政治帽子,还会成为饿
  死人的罪魁祸首。曾经给毛泽东治过病的成都中医学院院长李斯炽的儿子李克淦,
  是广汉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一九五九年八月到新丰公社"突击落后",任公社党
  委第一书记。所谓突击落后,就是把缺粮的舆论打下去,按上面的指标,把秋收
  的粮食收上来。他后来承认,当初他确实以为当地的干部右倾,开会斗了人。按
  地委下达的指标,每亩地要上五百多斤征购。宋文彬指示:稻子要打一亩入一亩
  (库),首先保证国家的。结果把粮食全部收光,谷子一打完食堂就停伙。下面
  在饿死人,上面在一个劲反右倾,李克淦发觉实际情况和上面讲的完全相反。在
  一次群众大会上,有人带头叫苦,台下顿时哭作一片,李把心一横,拍着胸脯说:
  "我就是掉乌纱帽,也要给你们要粮!"他在县委会议上提出要求,毫无结果。

  新丰公社位于川陕公路沿线,到年底,饥寒交迫的农民使出了"拦驾"的古
  老办法  到公路上拦小汽车,他们知道坐小车的都是"大官"。他们果然拦到
  了大官,先是拦到了李大章。李大章听了农民所讲的情况后,驱车到公社了解情
  况,然后又到县委找到第一书记吕孝先,要吕向地委反映情况。吕给宋文彬打电
  话,被宋斥为"右倾"。

  农民们"挡下"的第二个大官是李井泉,这一下就闯出大祸了。李并未下车,
  让保卫干事将睡在公路上的农民拖开,扬长而去。然后就派下省、地产联合工作
  组来新丰公社抓"坏人",把包括公社第一书记李克淦在内的二百多名基层干部
  撤职斗争关押乃至判刑。奇怪的是罪名不是右倾而是"违法乱纪",把缺粮死人
  的原因统统归罪到他们头上。李克淦被定为"阶级异已分子"  因他出身中医
  世家,于一九六O年二月撤职,关进广汉县看守所。和他一起关进去的有一百多
  人,把看守所都塞满了。有人死在看守所里,中兴公社干部刘志民就是其中一个。
  李后来被判了六年刑,送到小煤窑里挖煤。县委书记吕孝先也因"包庇坏人"被
  撤职。〖注8〗

  这类因种种原因无法掩饰的饥荒和死亡在官方的文件中称为"××事件",
  如闻名全国的河南"信阳事件"等等,而这些事件的"祸首"无一不是干部的胡
  作非为和阶级敌人的蓄意破坏。华阳县的"同心事件"便是一例。同心原是华阳
  县委所在地的一个镇,公社化后成为一个管区。李大章一九五九年冬到华阳检查
  工作,发现县委门口倒着几具饿殍,当即下令撤销县委第一书记马维政的职。省
  委工作组随即前往调查,搞出一个"同心事件"。马维政还算幸运,只是被下放
  到温江清平公社做党委书记。李大章在文革中对寻找他要求平反的李克淦承认,
  这些干部实际上是做了"替罪羊"。

  经过五十年代初的大力整肃,川西坝子社会秩序安定,可谓夜不闭户,道不
  拾遗。现在则"偷"风大炽,社员偷、干部偷、男女老少人人都成了"窃贼"。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不为人齿的勾当,但他们既不可能做绿林好汉杀富济贫  过
  去的富人已整个地不存在;也用不着打家劫舍  家家一贫如洗。所有能下肚的
  东西都属于"集体财产",一动即偷。也有人认为偷集体的东西不算偷,既然共
  了产,一切东西都是大家的,"公社就是我们家",我的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拿别人的东西为偷,拿自己的东西怎么是偷呢?

  在饥饿的煎熬下,偷在道义上的意义已经不存在,真正的恐惧是被抓住后所
  受的折磨。基层干部收拾人最常见的手段是"开会"和"扣饭"。前者追溯起来,
  还是土改以后为人们所熟悉的斗争艺术,不过从那以后,多半就用于整自己了。
  它的功效,除了皮肉之苦,更是一种当众的凌辱,面子  说文明些叫人的尊严
  扫荡殆尽,使你觉得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扣饭是甚于一切的惩罚,几乎是
  判你的死刑。由于惧怕这类惩罚,一些人宁肯自杀。一九五九年九月,郫县灵圣
  公社(原属崇宁县)报告当月二号发生的两起自杀。一桩是金星管区四中队三十
  七岁的王××,"因此人平常说了些坏话,说食堂糟糕,干部做事不公道,闹粮
  食吃少了等等",当晚干部通知他到食堂开会,他没有去。

  队长李××亲自跑去喊他,看到他在厨房站起的,喊他数声,不见答应,
  一拉他一下,人就一转,把队长吓来就跑了。一喊群众来看时,才知道他吊
  死了……。

  一桩是火花管区三中队三十二岁的妇女易××。报告说,当夜某社员从食堂
  吃饭回家时,发现茄子地里有人影,就问"是不是偷茄子的?",不见答应,就
  跑去一看,发现是易××,又在地边的慈竹笼头发现了她偷的茄子,于是将她弄
  到食堂去:

  众人七嘴八舌说绑起来,她要去解手,他们就等她去了,去多一阵都未
  见转来,大家去找四处不见人……第二天早晨去问她男子,说未来过,到吃
  早饭李仙桥来人报信说她淹死了,这时才知道她畏罪自投江水而死了。〖注
  9〗

  天大的事莫过于吃,天大的罪莫过于偷,偷是要冒生命危险的。为了自己的
  生存,人们不惜采取种种残忍的手段对付偷窃者,包括使用武器。在那个"全民
  皆兵"的时代,民兵手中都有真枪实弹。一九六O年十月,省委监察委员会下放
  金堂竹蒿区的干部,报告三起将偷窃者打死的"令人发指"的罪行。

  十月十八日晚,石佛公社胜利管区社员陈××,男,三十一岁,偷了转
  龙公社三管区两窝花生吃,被"社员"用乱捧活活打死,然后,将死者捆绑
  抬到石佛公社地界。

  十月十日晚,隆盛公社三管区社员陈××,贫农,四十岁……偷了本管
  区六队花生六十五颗,被正在巡夜的几个社员发现,当即被王××从治安员
  手中夺过步枪,将陈打死。

  八月十四日晚转龙公社二管区社员陈××,六十二岁,去石佛公社胜利
  管区偷了包谷四十多个,被看守包谷社员拖回食堂,用乱捧打死后,抬到转
  龙公社地界上……〖注10〗

  对付偷窃,发展到不问青红皂白,草菅人命的地步。一九六O年五月二十三
  日深夜十二点,崇庆县廖家公社两社员在本队洋芋田边捉到"小偷"一名,捆绑
  至公社审问,发现该小偷"言语异样",且手上无老茧,"即认为是特务、流窜
  犯",又押解至公社农场"吊打审问",此人任凭打骂,再不开口说话。二十四
  日下午,公社干部下令将其反绑双手,用枪押解至县公安局,半路上,此人几次
  倒在秧田中"打滚不走",最后走到一条河边,纵身投入水中。押送者追到河边,
  即对准开枪射击,子弹从左背穿出前胸而死。

  押送者向县公安局报告"押一人犯跳水淹死",县公安局也就不调查追究。
  几天之后,设在崇庆县元通镇的四川省革命残废军人休养所到县公安局联系,称
  该院有一名叫廖思忠的"神经病患者"去向不明。经查证,正是那个被击毙的
  "小偷"。〖注11〗

  这个休养所便是当年闻名全国的"荣军学校",收养朝鲜战争中的残废军人。
  一九五八年,他们组织的演出队曾轰动京华,一部描写他们生活的纪录片感动了
  千百万人。廖思忠幸好是"神经病患者",否则他会为没被美国鬼子打死,而死
  在同胞的枪口下不得安息呢。

  地委宣传部教育科副科长梁进学因实报所下放公社的粮食产量,在反右倾中
  受到批判,被下放到新繁的新民公社当社员。一九六O年三月,县上又要求他们
  一批下放干部到邻近的新都县马家公社"突击落后"时,当时所谓的落后,是指
  那些生产上不去,"闹粮凶"的社队,突击的方式往往是整基层干部。他后来在
  个人回忆录中记载了这次"突击落后"时,目睹的可怕一幕:

  我先去二大队,我从马家中学后面出去一看,小春作物长得相当不好,
  特别是油菜,好些是"一柱香",顶上只有几个小花苞。田里看不见人出工,
  只有几个女社员在淘苕菜。我走近问他们:"你们男社员哪里去了,怎么不
  见人做活路?"他们回答说:"男社员住居民点去了,只有我们几个女的还
  在做活路。"我心里一诧,问:"你们还修了居民点?在哪里?"他们用手
  一指,说:"在河边上,你们去看嘛!"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走了一里多
  路,到河边上一看,我的天啊!那是公社化以后规划的集体坟园,两片坟莹,
  几乎全是新的,大致有一百多座。我的心情十分沉重,返回到这个大队的三
  生产队公共食堂,在食堂门外红苕窖里看到丢了一个死娃娃。我找到生产队
  长说:"把那个死娃娃找个地方埋了。"他找到几个社员下到红苕窖埋一拖,
  下边还有个死了的老太婆。生产队长为难地对我说:"实在饿得没办法了,
  人死了都顾不得埋了。"

  饥饿是一种毒素,它麻醉理智、良心、亲情以及一切人之所以为人的东西。
  经历了长时间濒临死亡的饥饿后,你会变得如同病入膏肓的瘾君子毒瘾发作一样,
  除了吃、吃、吃,真不知人间还有何物。"家中无粮,父子不亲",岂但父子、
  夫妻,母子都顾不得了,人人都在死亡线上挣扎,顾了别人,就顾不了自己。非
  此即彼:母亲让给孩子,自己就得饿死。在这种时候,你无法指责残忍。

  大邑安仁九管区社员刘元芳,女,三十岁,于四月二十三日把亲生女
  (李水清,八岁),儿(李永安,九岁),用牛绳子拉到安仁观音堂清水河
  淹死。

  原因:据刘元芳自己说,由于这两个孩子偷社上豌豆角二斤五两,被发
  现,当天中午事务长即扣了刘元芳母子三人的饭。刘元芳提出她下午要耕田
  使牛,只给了她一人四两米,两个孩子即没吃。下午这两个孩子又去偷了附
  近鸭棚子的米二斤,又被捉住,第二天中队长×××打了刘元芳两耳光,吐
  刘的口水,要刘把米退出来,刘没法,则将饭票退出。因此,想到做了活,
  吃不到饭,做活路完不成任务,又要挨斗争,所以就下了这个毒心,把孩子
  整死。〖注12〗

  人吃人的事,古今中外有之,却永远是令人惊心动魄的话题。从那个时代过
  来的人,几乎都听说过关于吃人肉的种种可怕的传闻。当时,它被视为反政府的
  罪大恶极的犯罪行为,一经查处将被处以极刑,散布此类传闻也有相当风险,因
  此必须冒着生命危险极其隐秘地进行。孙二娘式的勾当极为少见,多半是在死人
  身上打主意,他们本无杀人之心,只是饿极了而已。同样的原因,在孩子身上打
  主意的人只有自食其子,连"易子而食"的安慰都得不到。泸州专区曾发生这样
  的事:一个在外地读书的学生放假回家,一天半夜闻到肉香,又听隔墙有咀嚼之
  声,从墙缝偷看,见父母正狼吞虎咽,次日发现弟弟没了踪影,回到学校便疯了。

  吃人案由公安部门秘密侦破,判处情况绝对保密,因此尽管广为流传,却难
  以掌握准确的例证。为了不致让人感到它不过是流播和言传,作者引用当时记录
  在案的两件事,这是灌县一天之内同时发生的。

  蒲阳公社八管区三队潘素华,女性,现年四十一岁,地主成份……五一
  年丈夫病死,为逃避群众改造,五二年便与贫农唐前武结婚,婚后夫妻感情
  不好……三月十六日晚,[其夫]唐前武落水淹死,次日晨被发觉,管理区
  具棺埋葬。当晚其妻潘素华以假悲之情,叫社员埋浅点,回家后将菜刀磨得
  锋快,当晚乘夜静更深,带上锄头、菜刀、背蔸等物,把坟墓挖开,将头、
  四肢砍下,并挖取肚腹及全部上躯背回家中煮熟自食外,还假以熊骨出售,
  以一点五元一斤,共卖了十一斤十二两……事为食堂事务长黄荣太觉查,并
  在家中查出手、残躯及肠、骨等……鉴于潘素华抱有深入骨髓的阶级仇恨,
  有计划、有步骤地下此毒手,为了及时有力的打击敌人,已将潘素华依法逮
  捕。

  丈夫死了,妻子将尸体挖出来吃,这本是饥荒造成的惨剧。但因为妻子曾是
  地主的寡妇,丈夫是贫农,就成为有计划、有步骤的阶级报复,这是当时流行的
  推理方式:阶级成分决定行为动机。似乎除此以外他们连人的基本需要都不存在。
  因此,他们若有不轨行为,将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这反过来促使他们挺而走险。
  这使作者想起这年大肆宣扬的合江县著名少年英雄刘文学的故事。一个叫王文学
  的前地主在地里偷辣椒被他抓住,他一定要将王带到公社,王最后掐死了他。无
  论当时的具体情况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王一旦被送到公社没有好下场。

  如果你成分不算坏,就从思想上挂靠,总之,吃死人肉之类的事决不是坚决
  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人干得出来的。

  崇义公社三管区二队富裕中农周玉光,女,现年三十九岁。解放前男人
  外出当兵病死,解放后在四大运动、土地改革中工作积极,曾被选为妇女代
  表。统购统销后及社会主义革命不断深入和两条道路斗争尖锐下,该周对现
  实极为不满,资本主义思想严重,不愿走合作化道路,直至公社化后才入社……
  三月十六日下午竟将该队杜之田已死两天的小孩(两岁多)从埋处挖出,砍
  去头部、四肢并将肚腹挖出丢在河里,将身拿回家煮吃……。〖注13〗

  因为能找到政治原因,县委才可能向地委报告。可以肯定,大量"政治影响
  不好"的事已经永远石沉大海。

  〖注1〗李锐:《庐山会议实录》第一四四页。

  〖注2〗刘冠群:《田家英在大丰》。原载《红岩春秋》杂志一九九六年第六期。

  〖注3〗见《当代中国的四川》第一OO页。

  〖注4〗《省委十二月三十日电话会议上李大章同志关于群众生活安排问题的讲
  话》(一九五九年)。

  〖注5〗崇庆县委工作组:《粟明章材料》一九六O年八月二日。

  〖注6〗四川省公安厅、中共邛崃县委联合工作组:《关于对被控人原道佐公社
  党委第二书记杨树楼严重违法乱纪、贪污腐化事实初步查证情况的报告》,一九
  六O年十二月六日。

  〖注7〗温江地委工作组:《潘廷光违法乱纪案件》,一九六O年十二月一日。

  〖注8〗李克淦于一九六六年出狱,随父亲学医。直到一九七九年才得以正式平
  反,再也不愿当干部,用他自己的话说,当小干部如同做小媳妇,"起早了得罪
  丈夫,起晚了得罪公婆"。如今已是名医。

  〖注9〗灵圣人民公社关于死亡人的报告(五九字OO号)。

  〖注10〗中共四川省委监察委员会:《金堂县竹蒿区发生违法乱纪打死社员三
  人》,一九六O年十月十二日。

  〖注11〗崇庆县委:《关于元通荣军校精神病员廖思忠抢杀一案的检查报告》,
  一九六O年八月九日。

  〖注12〗温江地委办公室接大邑县委办公室电话记录,一九六O年四月二五日。

  〖注13〗灌县县委办公室关于"两起不正常死亡事件"给温江地委办公室的报
  告。一九六O年三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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