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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光路《我的婚礼,1976》,10月6日,江青等“四人帮”被抓,万恶的文革宣告结束.....
我的婚礼,1976
郑光路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作者1976年个人婚礼的民间记录,简短文字中涉及当年衣食住行、民间疾苦……留下特殊年代极真实而丰富的历史信息。
1 1976年初的冬天,癫狂怪诞的年代,从精神和物质都在饥饿中。我26岁,是四川省医院进修小医生。那年我已“扯发票”(结婚证),正为如何“点大腊”(婚礼)焦头烂额。 文革运动已搞了9年多,天府之国的四川缺吃少穿,几乎除了自来水全凭票证供应。而我的工资,仅37元挂零。 这天下了早班,穷愁潦倒的我到医院附近百花潭动物园,花五分门票钱进去解闷。这年动物们乔迁城北昭觉寺去了,铁网内还剩下些半死不活的鸟雀在寒天中哀啼……林中茶园仅有十来个茶客。“三花”每碗9分钱,我嫌贵。花六分钱买碗“碎花”,泥沙混迹茶叶碎末中淡而怪味。 远处高音喇叭突然传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雄壮歌声:“文化大革命好!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 整首歌翻来覆去,已近30个 “就是好”了,还在不断高吼“就是好”!我心头说:老百姓天天靠盐水泡菜过日子,也不晓得他娘的究竟好个啥子毬名堂! 转弯处有家小饭馆,小菜牌上的白字令我双眼顿时发亮:蛇鸡汤每份伍角,素白菜每份一角五,白酒每两壹角……这年头市场供应奇缺,有时走遍全城饭馆闻不到肉腥味。而这里居然有蛇鸡汤(动物园搬迁后的残留病雉死蛇?)和不要票证的白酒! 馋诞欲滴,酒兴顿发。翻来捣去搜索身上,仅三角钱,还有半斤买菜油的票证。我怦然心动:油票黑市每斤要卖一元多!但“黑市”买卖票证尚且犯险,何况这里是冷寂公园,咋卖? 提铁开水壶的干瘦老太婆走过来掺茶,我冲口而出:“太婆,半斤油票,只卖六角!” 老太婆窥破我急于抛售,老脸一皱狡猾地说:“四角!”我愠怒:“岂有此理,本来就够相因啰!”老太婆扭头就走。 从饭馆方向走来一个醉醺醺的矮老头。我毅然挡住他去路:“大爷,你要不要清油票?半斤只卖六角!”声调出奇的坦然:仅管这二指宽、一寸长的票证上赫然印有“不准非法买卖”,但一个月只配给每人半斤油,卖掉我无油吃,非法个狗毬! 醉老头模样良善,乜斜醉眼说:“油票?半斤六角?嘿嘿,我买。” 正当我和矮老头手挨手交换的刹那,另一双大手从天而降,抢过钞票和油票!一个戴“人保组”红袖套的肥实中年汉子立于眼前,横眉瞪眼吼:“走,到治安室去!” 我大吃一惊, 醉老头也吓得酒意全消……“人保组”汉子怒目申斥:“有人证物证,休想狡辩!”扭头一望,果然当“奸细”的掺茶老太婆在远处吃吃地坏笑……半小时后,钱票留下作“罪证”,人走他娘! 我在凄凉寒风天中颓然骑破自行车回家,在提督街稍停。文化宫大门两侧墙壁上,总有一些大、小字报。我曾看见有人用笔在墙上写:“要人权,不要祸国殃民的江青之流!”就在一天前,还看过一张用圆珠笔写在一张作业本纸上的《号票歌》: 烟要票,酒要票,肉要票,糖要票。样样东西都要票,一人发了一百号。一号买豆豉,二号买粉条,三号买点心,四号买花椒。五六七八九十号,妈妈记,娃娃抄,密密麻麻列成表。每月墙上贴一张,家家户户不可少。平时票证要锁好,每票买啥要记牢。逢年过节票更多,美其名曰“皇恩照”。豆腐乳,一张票.火柴肥皂各一票。烟票锅票灯泡票,花生糯米月饼票。缝纫机凭工资券,自行车儿票拈票。婴儿才有白糖票,产妇才配红糖票。粮票要分粗和细,号票也分市和郊。这样票,那样票,只有一票给忘掉。年满十八该选举,三十还没见选票。美帝反动苏联修,只有我们最最好。继续革命开新篇,艰苦奋斗要记牢。文化革命奏凯歌,只管拉车不吃草! 这时我发现:《号票歌》早不在了。有人低声议论:“无数人一潮一潮来看《号票歌》,公安人员一大早就赶来,拍照后把《号票歌》连墙壁灰灰都铲走了!” 但《号票歌》早被人抄下广泛流传……民众在沉闷高压中的《号票歌》,已是中国政局大地震前蕴藉力量的地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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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男女结婚时的理想境界,是能“三转一响”外加“三十六只脚”。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算三转,收音机算一响。另得有木床、大衣柜、写字桌、饭桌、连二柜,各四只脚,四根椅子十六只脚…… 我对未来的妻说:“上海表每块约120元。凤凰牌、永久牌自行车每辆都约160元,连烂漆水的成都产的‘新蓉’牌自行车也要120多元。蜜蜂牌或蝴蝶牌缝纫机,红灯或凯歌牌收音机,每样至少也要150元至200元……我们当兔儿工(徒工)每月才17元,如今都才转正两三年,寅吃卯粮腰无半文,何况都还要凭票证才买得到……实在恼火!” 未来的妻很贤惠,是鼓起慧眼识英雄的大勇气,才和穷光蛋的我从恋爱到“扯发票”。因为当时虽言必“革命”,世道却越发变坏,以至选婿标准有民谣曰:“一套家具, 二老归天, 三转一响, 四十平方,五官端正, 六亲不认, 七十块钱, 八面玲珑, 酒烟不沾,十分听话。”但有人认为:二老归天虽无负担,生了小崽儿却无人照料;六亲不认固然少应酬(尤其是农村穷亲戚),却也无“后门”可走。于是有人改成“二老有钱”和“六亲当官”…… 未来的妻苦着脸想了很久,才委屈地说:“你已经有辆旧自行车,又有个红岩牌半导体旧小收音机,算有一转一响了……我看缝纫机就不要啰。我爸给我买的那块‘宝石花’牌手表,一直你在戴,我结婚时总应当也有块嘛。你去‘寄卖行’买只旧手表,我们就两转一响了!” 我说:“不止两转一响!我那杂牌破自行车,除了铃当不响,周身都在响。” 文化宫斜对面有家当时成都最大的“寄卖行”。那年头狠批旧社会的万恶当铺,但换汤不换药的专卖旧货的无数家“寄卖行”,仍是当年重要商店。“寄卖行”里最多的是一排排羊皮褂、老棉袄,多半是老前辈们驾鹤仙逝后所留,听说火葬场、殡仪馆渠道来的这些衣裤也不少……商品奇缺的“革命年代”,已把旧物交换发展到世界先进水平,难怪天天歌颂“就是好呀就是好”! 我钱囊羞涩,花35元买了只“梅花牌”短三针表。所谓短三针,是秒针如极小蚂蚁,和时针、分针分开独在另一小轴心转。但这个说来好听的外国“梅花牌”表已享高寿,有次我正为一个病人数每分钟脉搏,表上小蚂蚁不知何时已不安本分地蹦到分针处卡起,害得我在病人窥视下脸红筋涨好久…… “三转一响”算敷衍过关,火烧眉毛的是解决“三十六只脚”。物质奇缺,所幸我的岳父大人,是温江专区商业局成都二仙桥仓库的芝麻小干部。他费好大力气,在大邑县供销社联系“开后门”,可去买平价木料“支农木”。 我请了两天假,和岳父大人搭上辆去大邑县的“永向前”嘣嘣车。这种车实际上是速度极慢、无倒挡的柴油三轮车,声如巨雷。据说这是绵阳地区“红联社”一位吴师傅创新设计,是四川文化大革命伟大成果之一,故取名“永向前”。当时各县汽车少得可怜,川西坝子公路上马拉车还不少。“永向前”嘣嘣车当然已属尖端高科技,连饱受日晒雨淋、烟熏噪声之苦的驾驶员,也远比现在开出租车“的哥”吃香呢! “永向前”一路嘣嘣嘣凯歌奏鸣跳蹦挺进,80里路程从凌晨直开到晚上9时,我和岳父大人骨头几乎抖散架,下车时耳朵几近失聪。第二天千辛万苦在县上以每根十元的价格,买了十多根两米长的“支农木”,再费尽唇舌联系大邑县木器社的木匠……一月后,乡村老古板样式的家具完工。岳父大人害怕“永向前”把“三十六只脚”蹦得筋断骨折,只好多花钱联系马拉板板车拖回成都。 3
因“就是好”的文革运动,1976年成都市区人居面积已由1965年的5.25减至4.67平方米。许多人结婚没房子,只好在父母房间里搭个床,中间用大橱隔开或用布帘子挡住……这时我和弟弟共住曹家巷工人村。老套四的房子仅80多平方,住了4家共20多人;污七八糟4个多平方的小厨房,摆了4个蜂煤灶,做饭时各家前仆后继如冲锋陷阵。我们17平方米的小屋要做新房,只好请弟弟暂寄住他处。 那时寻常百姓家绝无电冰箱、电视机、空调之说,连风扇也罕见。初中同学王君是东郊某国防工厂的工人,他“找了”个啥机器上的废旧小发动机做了个小风扇。网罩用粗铅丝焊成,钉个近一尺见方的小木箱做成装发动机的座子。发动机是工业专用,转速极快。故王老兄精心研制的风扇迅若闪电,扇叶子时时擦打网罩“苦啊苦啊”地怪叫,真让人害怕飞脱了砍脑壳!虽这样,却让我好生艳羡。 因屋子太狭,做的连二柜实在放不下,我就用这4条腿和王老兄宝贝风扇交换。不过我也捏了把汗:两年前成都青白江一个工厂的电工,因自制了一张电热毯被判刑劳改好几年…… 当时结婚,一般都只能在家自办。我们去买、去换、去要……弄来些买木耳、黄花、花生、花椒、豆粉之类的票证。又多亏岳父大人去乡下奔波,不晓得用何种神通,居然得意洋洋地背回20多斤猪肉和一副猪下水,还有10多斤邛崃烧酒。又用搞来的票证买些瓜子和每斤1元2角的成都“新上海食品厂”出的硬水果糖,几条每包2角7分的“红芙蓉”纸烟……总算准备就绪。 我有个中学好友曾千品的老丈人李老伯也挺身而出,愿身兼红案、白案、掌勺大师傅于一身。我们搬起指头算了算要弄6桌:单位同事、老同学外搭亲戚4桌,邻居2桌。我新房已密不透风,哪怕只摆一桌,连床沿也将供来客尊臀暂作板凳……决定只好在黑沉沉的楼梯口和邻居家里分设盛宴了。 众高邻很有人情味,还同意将蜂煤灶都暂供用。可怜李老伯并非专业厨师,他提前两天就单枪匹马披挂上阵,蒸、煮、炸、炒、拌……把个干瘦的老头子忙得几乎晕倒! 佳期已到,来宾纷至,大都是单位同事。他们送的“份子”一般每人5元。四五个好友每人送了15元。我一一登记在册,今后要“还礼”的。 那年头结婚时穿的衣服,有民谣曰:“要想成夫妻,得有毛哔叽;要想夫妻长,快扯的确凉”。婚礼这天,新郎倌的我穿着当年很显“豪华”的灰色毛哔叽中山装,这花了100多元还得有10多张工资卷(一种绝对令后人莫名其妙的票证)。新娘则内套白色“的确凉”衬衣,外穿红色罩衫。我们在建设路照相馆拍的黑白大头合影,瓜兮兮地钉在墙壁上。 亲朋好友陆续到齐,围坐在几间屋子桌子边。李老伯在慢幽幽的蜂窝煤炉子上痛苦操作,急得连老花眼镜也差点从汗溜溜的鼻尖上滑脱,其杰作总算在手忙脚乱中端了上来……这时发生很煞风景的一幕:楼梯口高邻中一位痨肠寡肚的张大爷,对免费请来吃油大惊喜得不知所措,一阵激动把装满邛崃烧酒的输液高温瓶子,哗啦一声失手打得粉碎。在一片“啊嗬!可惜!”惊叫声中,又有人拱翻了桌子,油汪汪的菜盘子悉数滚地…… 李老伯只好鼓起余勇,气喘吁吁又在蜂窝煤炉子上补炒了几盘菜。来客们风卷残云般痛剿每一盘刚端上桌的菜肴。婚礼进行曲高潮开始:划拳声,狼吞虎咽声,酒杯碰撞声,抱怨世道艰难声……震耳欲聋。 终于来客四散。我和妻洗碗、扫地,收拾残局,忙得头脑昏昏……房里清静了,夫妻俩怜惜地看着对方,心形俱疲,妻似乎委屈欲泪。我讷讷说:“我们的婚礼办得好热闹,好多人还不如我们呢!”但黄豆大的泪珠终于从她眼角滚下……三天后,暂寄人篱下的弟弟搬了回来。我和妻只好移居到她建筑工地油毛毡工棚一角,开始相濡以沫的艰难生活。 我的婚礼,和1976年那极为特殊的历史融合。这年 9月9 日,毛泽东逝世。10月6日,江青等“四人帮”被抓,万恶的文革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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