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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学者孙和平先生专文:
《方 言 文 化 随 笔》、《汶川地震后的恐龙追访》
方 言 文 化 随 笔
孙和平
1.“来一桶”
这是20世纪来自台湾的新潮食品方便面的一个著名品牌。要吃面条,不是“来一碗”,而是“来一桶”,给人一个出其不意的幽默——吃猪食嘛咋个?来一桶?可想想也是,人一饿,心理感觉中的食物会由“吃一筷儿(汤匙)”放大为“吃一碗”,再放大为“吃一桶”。这个夸张不是没有道理的。卖火柴的小女孩饥肠辘辘,那只肥烤鹅不就朝她翩翩而来了吗?
短短三字,很经典地聚合了一个世俗性的、大众化的鲜活语境,融入人心,把握购物心理,就必然地使人顿生兴趣,刺激食欲,从而产生购买愿望——来一桶!
既是商标,又是广告词;既出新意,又出特色。是这一“品牌性”商标的成功之所在。
2.篾笼笼,鸟笼笼
某三五之夜,一文诌诌学子望月兴叹,高声吟起了歌诗之句:“月朦胧、鸟朦胧……”一过路老农见之,问曰:“啥子‘篾笼笼、鸟笼笼’嘛?你要装啥子嘛?我这篾背笼要不要得?”一边说,一边取下背上的竹篾背篼……学子自是哑然失笑,良久未应。而过路农人还满以为年轻后生的笑意是礼貌表示呢。
这一故事的喜剧性幽默韵味自不待言,完全是电视小品的一个现成细节。而它的发人深省,除了活现老农人的纯朴厚道之外,那就是自然语言与书面语言的相融与不相融,引出一个活生生的研究问题:书面语言对自然语言的进入竟是如此有限,为什么?表现出哪些特点?还有哪些实例?等等。
3.上成都省
要上省,省在成都。民间口头语按这一思维逻辑,组合为“上成都省”,简洁明快,自自然然。然而,按书面语的表述逻辑,只有“四川省”,何来“成都省”?如此两相错位,巧妙地造成玄机和幽默,成为四川人常开的一句玩笑话,但的确又是四川民间出现的一句正儿八经的话。
传统口头语(自然语言)以怎样的方式接纳书面语语素?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也是十分有趣的问题。“上成都省”为此提供了一个典型个例。
一个“上”字,既道了成都与四川众多州县的地理等高线之差,还让人隐隐有一种空间感,同时又包含了“庙堂”、“衙门”的行政级次的高度。而且,“上”让人联想到上升、升迁、飞黄腾达等的意思,戏文里不就有“打马上京城”的说法嘛,于是,“上成都省”也就包含了“高升”一类讽喻性幽默意味。
历史上,从重庆府“上成都省”,有个说法叫“三驿、六铺、八场”,沿西大路走官道,每日行程以80里计,大约要走13天,经过十一县。所谓“三驿、六铺、八场”,即指所要经过的巴县白市驿、隆昌双凤驿、简阳龙泉驿三驿;大足邮亭铺、荣昌峰高铺、资中莲池铺、简阳石盘铺、大面铺、华阳鸿门铺共六铺;巴县永兴场、函谷场、璧山狮子场、永川大安场、资中高楼场、球溪场、资阳合兴场、简阳贾家场等八场。“三驿、六铺、八场”演绎了说不尽的历史故事,积存了数不完的文化遗迹。
如今上成都省,舟车便利,早已把“三驿、六铺、八场”之类的情节省略掉了。可也连带把诸多人文风景、人生过程、生命体验等的人性化细节、文化意味给省略掉了,把人的本质性的东西给省略掉了。试问:现代文明能以另一种方式提供这类细节和文化吗?
4.双流到华阳——县过县
这是川西人熟知的一个语境设置,取义双关,引出“现过现”的语意,即买卖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赊欠,不抵押,不必虚情假义做人情,这样,你干脆,我撇脱,大家都痛快。
由此可见,四川早在明清时期,就已形成了诸多发达的成熟的商业贸易市场,一个具有现代商业特征的商品交换原则被这一歇后语概括了出来。“现过现”,于直观中见明确和深刻,且不无四川人特有的直率和幽默感。让人联想起欧洲资本主义早期“隔着柜台的买卖”之说,异曲而同工。而且,“现过现”仿佛让我们看到世界最早的纸币——宋代成都(益州)“交子”货币交易的场景。联系当今商品经济“三角债”拖欠、商业欺诈等混乱现象,能不发人深思?
“县过县”一语还承载了其他诸多历史文化信息。比如:“县过县”何止双流华阳,为什么偏说双流华阳?答曰:古代官衙座北朝南,所谓“八字衙门朝南开”,此二县地处省会南大门口,是成都府的“开门场”,商贸繁荣,河运业发达,其商业交易和物资流通市场的重要地位是一般的县所不可取代的。再说,两县交界的簇桥古镇,商贸繁荣。就在其大街上,两县的行政区属一分为二,东街属华阳,西街归双流。大有早年深圳“中英街”的味道。此即为“县过县”语源的得来。
话还得说回来,买卖成交,按传统规矩,买方要作东,下馆子包席来一番庆贺,以加深交往,期望有更多合作。成都话把这叫“吃合(方音go)食”。当然,要是小买小卖,哪会有如此破费哦。
5.四川人说不得
农耕时代,自然经济条件下的生产生活和特殊自然环境所决定,虽然一家一户居住分散,但人与人之间互相依存的关系十分紧密亲切,人们随时随地都互相照应着、关顾着、念叨着。心灵切近,心灵感应就深。你这儿刚一说起,他那儿也许就赶过来了;他那儿差人手干活,你这儿也许早已经扛着锄头扁担帮忙去了。如此乡村聚落社会的亲亲而仁,是农耕文明的一大特征体现。“四川人说不得”一语正是中国农村礼俗社会特征的一个侧面反映。
事实上,生活中常常出现“四川人说不得”、“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样的现象。看似偶然,其实不然。对此,民间社会有一个普遍心理:人有心灵感应。如果脸发潮、耳朵发烧、上眼皮跳、坐立不安、打喷瞅等,这些现象一旦发生,尤其如“耳朵发烧”,“打喷瞅”,便认为是有人在说他了,在念他了。
5.要那么多钱,买成都府哟
四川各地通行的一个说法。以“买成都府”这样的假性设定来说明“要那么多钱”的大可不必。反映了民间传统的知足理念。在一些地方也演变为与当地名物有关的俚语。例如开江县说:“要那么多钱,买擂子坝哟?”“擂子坝”与“成都府”在富庶这一点上是同义的,因此而发生类同变异,也就更富地方特色,被普遍地认同、接受。另有方言短语“买地方”。传统商业资本不是向产业资本过渡,而是“买田置地”。方言从另一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孙和平 供职于四川省委党校。近年从事四川地方文化的田野调查和研究。著有《四川方言文化》(巴蜀书社2006年12月出版)《走进四川老院子》等书。
电邮:hellohzq@hotmail.com
汶川地震后的恐龙追访
孙和平撰文
开江发现恐龙化石!
那是20世纪70年代的第一年某日,消息不胫而走,一时成了开江人的热门话题。在那个经济凋敝、生活贫困、社会落后而心灵郁闷的年代,开江恐龙的发现激起了人们尤其是青少年的极大兴奋。不少下乡知青和中小学生都成了开江恐龙的“粉丝”,纷纷前往当时的金鸡公社桥亭子(今东门乡桥亭村)老山沟发掘现场观看,人们无不为恐龙的巨大宏伟和远古神秘而倾倒。
开江人普遍关注开江恐龙,采掘时忙活了一阵,热闹了一阵,“龙骨”很快被装箱运走,再也见不着。40年过去了,偶尔提起“龙骨”,人们都会问:开江恐龙哪里去了?她现在怎么样?能让人们尤其是开江人一睹芳容吗?开江恐龙会带来什么?发掘恐龙的地质学专家是谁?开江恐龙会给我们以什么启示?
2008年5月12日这一天,开江电视台的节目主编郝光政同志与我约定见面。他们拟找我商谈一个专题片的内容构思,特别说到了寻求开江恐龙的拍摄和采访。想不到,下午2时28分,他们刚走到我所住的学校门口,地震发生了。我们没能于当天见面。不想两个月后的7月12日,《成都商报》等媒体以“开江恐龙”为题刊发消息报道,说经过成都理工大学博物馆一年多的辛勤工作,开江恐龙化石骨架在该校博物馆内安装完毕,并向观众开放。我当即通过电子邮箱,将卸载的这一消息和图片转发给了开江。很快,电视台郝光政等几位记者同志又一次来蓉,找我一道去成都理工大学博物馆亲眼见了开江恐龙化石骨架陈列,登门拜访、现场拍摄了当年负责发掘恐龙的何信禄教授,一位82岁高龄的老者。
对于开江人的造访,他老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关心地问起了开江的情况,滔滔不绝地谈起了恐龙,谈起了当年赴开江的恐龙发掘。
1957年,亚洲最大的恐龙化石——合川马门溪龙,在川东北地区的合川县太和镇古楼山发现。不到10年,开江恐龙被发现。1970年,当时的成都地质学院根据开江当地青年农民唐昌级早在1964年就作出的报告,排除文革干扰,派出了何信禄、林文球两位地质专家和一名实验员组成的发掘小组来到开江。第二年,他们又来作过进一步的发掘。
地质学把地质年代划分为古生代、中生代和新生代。恐龙生活在中生代所划分的三叠纪之后的侏罗纪中、晚期及白垩纪早期,距今大约
7000万年以前,以侏罗纪晚期为最盛。开江发现的恐龙与自贡恐龙群一样,都是最盛时期的地球主人。开江龙全长近7米,高3.2米,头骨非常粗大,牙齿呈匕首状,边缘带锯齿,是一具非常凶猛霸气的肉食恐龙。另据《开江县志》(1989年)载,1964年夏,原金鸡公社老山沟(今东门乡桥亭村)青年农民唐昌级发现恐龙化石,1970年经成都地质学院(今成都理工大学)采掘鉴定,化石主要是以蜥臀目为主的脊椎动物群,属原始川东虚骨龙(按:主要发掘的恐龙骨架并非身躯细小如兔的虚骨龙),定名为“开江龙属(新属)”。原长20米(?),重约30吨,生活在1.5亿年前的中生代侏罗纪时期。
经过数年的研究和修复,何信禄教授在所著《四川脊椎动物化石》(四川科技出版社1984年6月)一书中发表了对开江恐龙的研究文字。后将其定名为“林氏开江龙”,这是为了纪念林文球教授在对开江龙发掘研究中所做的大量工作。林文球,上海人,1999年以66岁之学术英年而早早病逝。
眼前这位生于广安、毕业于重大的地质学老专家,他的兴奋的神情,他的严谨而满带感情的专业化言谈举止,他作为前辈专家的某种特殊气质和深厚修养,都让我们深深感受到了,都让我们敬仰不已。他如今垂垂老矣,但他心里永远装的是他的恐龙,他精神依托的始终是他的恐龙,他为恐龙而追求,他为恐龙而自信,他为恐龙而欢乐,他为恐龙而痛苦,恐龙成了他的一切。
何教授不胜感叹地说道,当时学校领导大大方方批给了2000元钱的发掘费用,这笔钱即使现在来看也是少得可怜。因此,开江恐龙的发掘还仅仅是一个初步,当时的发掘是成都地质学院第一次实地采掘,经验不够,采掘方式不太理想,没先把掌子面打开。他认为很可能有一个恐龙群的存在,因此,他殷切希望我们转告开江当局和有关部门,能搞一点经费,支持对原发掘地的进一步调查、发掘和研究。要知道,恐龙研究是基础性研究,立项难,经费难。
开江恐龙,如今重又激起我们的兴奋,让我们想起了很多,思考了很多。开江的远古洪荒年代是一个啥摸样?开江的最早居民是谁?开江的地质特征和古生物发掘情形是怎样的?开江恐龙化石伴随我们走过了开江的社会及历史,是否是开江历史文化的集中造型?是否象征了开江一方水土的某种地域精神和形象特征?是否昭示着开江一方水土的未来愿景?对于开江人乃至川东人来说,勿容置疑,开江恐龙所给予的文化的精神的价值是及其丰富而巨大的。
恐龙,开江的一道标志性文化风景线。
40年以后的今天,我们可能是第一批前来探望恐龙的开江乡亲吧?如此近距离面对恐龙,尤其面对开江恐龙及其研究专家,我们深感亲切和荣幸,我们的心情都激奋不已。何教授还特别把他的几种恐龙研究著作送给了我们。
博物馆介绍文字指出,自然环境的改变是生命起源与进化的最直接动力,人类生存发展同样也离不开良好的自然环境。自然环境构成了一个人类进化发展的生命支持系统。这一生命支持系统一旦被破坏,人类也将退出生命进化舞台。可怕的是,人类正在对大自然进行疯狂掠取、破坏,早已导致不利于人类和其他生物生存的征兆频频出现,如酸雨、臭氧层破坏、环境污染、全球变暖、水资源短缺和生物多样性岌岌可危等。这一切表明,自然环境作为生命支持系统对人类社会的支持已接近它的极限。
联想有关恐龙的约定恰是5.12汶川大地震造山运动的那天,联想地球上恐龙的大规模灭绝,我顿时感到某种冥冥然的联系和警醒。恐龙作为数千万年以前地球的主人群体,一朝轰然倒塌,灭绝一尽,那么,联想当今自然环境大破坏的严峻现实,我们不禁要叩问苍天——“下一次地球上类似恐龙灭绝的主角将会是谁呢?!”
(2008年7月18日急就)
作者:
孙和平,四川省委党校四川行政学院文史教研部 副教授、副主任
四川社科院移民与客家研究中心常务理事、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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