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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郑光路《成都旧事》《四川旧事》《巴蜀武术天下奇》隆重出版!
郑光路文革研究[图为海马图书公司出版的郑光路80余万字研究文革史专著《文革文斗》《文革武斗》的封面]
郑光路文史及批评类作品[左图为郑光路(右)与《水浒传》饰演李逵的赵小锐摄于电影剧组]
郑光路武术研究及武侠小说类作品[郑光路曾被武术专业刊物选为封面人物]
郑光路文革旧事、诗词书信、游记类作品[左图为郑光路脚踢兰天习武照]
拍案惊奇!郑光路精彩特稿[图片: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中)及夫人濑田裕子与郑光路合影]
文史长廊精品[左图:郑光路(左1)应邀拍电影时]
文革类老照片.美术作品链接[左图:郑光路当医生时和原珠海市市长梁广大(左)合影]
文化大革命时期文化现象研究专栏[图:郑光路(左1)与常演“皇帝”的张铁林先生(左3)]
郑光路巴蜀文化及历史类作品[篮球巨人穆铁柱和郑光路]
近50年当代史研究史料[左图:原国务院侨务办公厅负责人庄炎林(左)与郑光路合影]
[文革专栏]本网特色,翻页内容甚多![本栏图片:郑光路1966年在天安门]
评说成都、四川[图为著名学者魏明伦先生(右)与郑光路]
四川特色作家文章[左图为四川省文联主席李致先生(右)和郑光路]
历史往事揭秘专栏[左图为郑光路收藏的文革宣传画]
“社会评论”精品转载[左图为郑光路(左)与成都市佛教协会副会长刘学文]
中国近现代文学掠影[左图为张邦元(右)绝技童子功“隔山望月”与郑光路同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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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文学研究专栏[老武术家王树田(中)郑光路(左1)刘绥滨(左2)市武协副秘书长王学贤(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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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交流专栏[郑光路作品讨论会上民革市文史委员会主任王大炜(右)作家白郎(中)和李克林教授(左)]
《川人大抗战》选载[成都媒体为《川人大抗战》举办座谈会后李克林、流沙河、王大炜、卢泽明等先生同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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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文化[左图:右1郑光路,右2习云太教授(中国武术一级教授),右3刘绥滨,右4铸剑专家龙志成]
滑稽妙文选[人生如戏,图为郑光路(右1)1985年应邀参加影视剧拍摄时照片]
中国文学、史学与世界[图为法国学者大卫(左)和郑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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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文学精品转载[图为1990年郑光路(后排右2白衣者)与众武术人士在少林寺参加武术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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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之有益的史学方面学术文章[图为郑光路(中)当医师时在医院为病人作手术]
郑光路著《中国当代热点问题透视—中国气功武术探秘》选录
郑光路文革研究专著介绍[图为两本专著封面]
四川近、现、当代史研究史料参考[郑光路1987年在四川省人民医院工作时照片]
文化与教育[图为郑光路练铁指功练武照]
体育武林前辈【左图:1984年时郑光路与李孟常师傅(右)。右图:郑光路与黄林派钟方汉师傅(右)】
郑光路巴蜀文化研究专著[郑光路与成都体育学院新闻系主任、博士生导师郝勤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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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问题研究[郑光路1970年当知青时艰难环境下仍自强练功“朝天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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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文史[英勇殉国的饶国华中将之女饶毓秀(左1)第36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之子李克林(左2)与郑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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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评弹[1986年郑光路(右1)与老武术家王树田(右2)肖应鹏(右3)在一次会上]
四川著名武术家(排名不分先后!)[郑光路(左1)与著名武术家王佑辅(左2)邹德发(左3)合影]
宗教文化与人生、文学[图为郑光路(左)与四川一高僧]
佛道、医学、养生文化[图为郑光路(左)与武友在山中古佛寺练武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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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文化名篇[1987年郑光路(右1)与老武术家王树田(右2)、全国地趟拳冠军陈刚(右3)]
门外诗歌谈[图为文革时期郑光路(下排右1)和红卫兵战友]
放眼世界专栏[红卫兵文革闯将]
免费网上书屋、实用网站[more翻页还多!]图为毛泽东与张玉凤
中国各地优秀作家陆续推出专栏
重要精华文章专栏![左图:中国民生真实的另一面“黑窑矿工”]
2024年郑光路出版之新书及新闻


·写作范围:文史、文革史、抗战史研究,以及社会纪实文学作品(中国社会热点问题类纪实)
·姓名:中国独特题材文学网
·笔名:站长:郑光路
·电话:--
·手机:423648068@qq.com
·OICQ:--
·电子邮件:423648068@qq.com
·通讯地址:中国.四川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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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陈基精彩中篇小说《危机》(下)情节变得更加复杂.......

作者: -上传日期:2003/11/14
旧情复炽、坠入爱河,使情节变得更加复杂。先是奸情被疯子偷窥、传播,


七  收审

再说刘虾被关进拘留所。
其实,这拘留所是一排临时关押嫌疑犯用的禁闭室。建在龙山镇派出所的背后。再背后便是一
座小山,是独龙山的余脉。
依山筑寨是旧社会治安混乱,打家劫舍盛行,人们取其易守难攻的优势而为之。新社会已经很
少用了。想不到此优势却被这个派出所较好地利用了。
一排五间石砌的平顶房,向山而建。山边被挖去一角,筑成稍有坡度的挡土石墙,顶端还布置
了铁丝网。中间是一条约20步宽的过道走廊。入口处是高大的铁门栏栅。每间禁闭室的厚重铁
门都留一个送饭用的小孔。
刘虾被带到5号禁闭室。
“嘭!” 的一声响,铁门锁上,里头漆黑一团。刘虾耸耸肩头,想起电影上的监狱镜头,握
紧拳头,准备应付“监趸”(监内霸头)的欺负……
良久不见动静,才知道里面没人。借着铁门小孔射进来的光线,刘虾才慢慢地看清室内的状况
。约20步见方的空间,象个水坭制成的方罐。四周批上水泥的墙壁,使得本来就没开窗的室内
变得更加灰暗。过膝高的墙脚因潮湿蒙上了走马龙蛇的印记。靠门口的墙角是个大小便用的粪
坑,因为没有自来水,也不知道何日清洗过了,臭气薰天、蚊蝇成群。室内水泥地的尽头是一
张低矮的水泥床,没有席子,也没有一切多余的物件,光秃秃的。仿佛是准备用来停放尸体的
地方。
铁门小孔成了向往外界的唯一的窗口。
时已傍晚,刘虾透过窗口,远远望见独龙山古坟点点,古塔峥嵘。还有那烈士碑及盗墓者的痕
迹。峰峦层叠,牙齿形的山峰边缘发亮的,表示着夕阳就在它的背后。天空依然蔚蓝,偶有白
云在移动。一只麻鹰在小山后低空盘旋,身体沾着阳光,朴楞朴楞的。是在寻找归巢还是发现
猎物呢?麻鹰突然收翅俯冲下去不见了。想必是后者。唉!又有生灵要遭涂炭了。是小鸡还是
山雀呢?不得而知。
此时,有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挽着两个装着东西的胶袋来到刘虾面前,说:
“看什么,开饭咯。” 说完便把两袋东西挂在铁门小窗口两侧的耳勾上。
刘虾才知道是送饭来了。他耸耸肩头,小心地取下一袋饭菜和一袋水。再探头瞧那男人时,只
看见他高瘦的背形拱起,仿佛背了个包袱。大概是从附近村乡聘来的临时工。
是谁发明了这该死的胶袋呢!又是谁发明了用这胶袋给人送饭呢!刘虾面对这两袋东西,无从
下手。虽有一双筷子,但这软绵绵的胶袋捧在手上,稍不留神饭菜就洒落在地。喝水更狼狈,
简直象一只狗似的把嘴伸进胶袋,靠舌头的活动汲水。刘虾开始尝到了被惩罚的滋味,眼泪漱
漱地流了出来。头脑里生出一种微微的晕眩, 心底里有一种空洞洞的感觉,就像被夹住、被淹
没一样焦虑。
太阳落山了,独龙山蒙上了死气沉沉的灰色,渐渐地连对面的石壁也模糊难辨了,室内更是灰
暗。刘虾挥动拳头,往灰暗的铁门板上乱揍一气。
初夏之夜,黑得快。渐渐地才有了稀疏的星光,上弦月缓缓地向西移动,渐渐地也隐没在独龙
山脊了,石壁又回复到灰色一遍,象一块偌大的钢板横亘在眼前。
刘虾就这样攀附着铁门,告别着太阳、星星和月亮。不时跺起脚板抗击那幸灾乐祸的蚊虫。遥
想着自家的塘鱼是否有人喂养,草寮是否有人看管,女婿是否知道他进了这个鬼地方?……
刘虾把头倚在小窗口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突然听到外围的铁闸“吱” 的一声开了,几支手电
筒照来照去,一个戴黄袖章的男人吆喝着几个女人:“进里面去,快!”……
这几个女人是什么人?三更半夜的犯了什么罪被押到这里来?
隔壁4号室的铁门开了,几个戴黄袖章的治安队员把三个女人推搡到屋里去,铁门就“嘭” 的
一声关上了。黄袖章走后,留下了黑暗的走廊。
三个女人在隔壁屋里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起来:
“嗨,吓死我了,刚脱裤子他们就冲进来,门也打烂了……” 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我刚做完,钱还未到手……” 声音很嫩,估计只有20岁左右。
“我和老乡在聊天,什么也没做……” 话说得很沉,没法猜测年龄有多大。
“不怕的,这种事我经过了,大不了就关一个晚上,那男人交了罚款就没事。” 中年妇女说

“钱我那个老板罚得起,最怕他们会押咱回家乡。” 年轻女孩说。
“押回家还好,省得路费哪!” 刚才说话很沉的女人高声说,听得出来可能是正在‘拍拖’
 的女孩。
“这个地方穷,拚命‘扫黄’,罚款也厉害。男女共罚一万呗,只开收据。我在上海也被罚过
,只有这里的三分之一哪。” 中年妇女说。
“管他哩,反正是罚男人的钱。” 年轻女孩说。
“一个人背两个人的黑锅,他老婆知道了不去上吊才怪哩!” 中年妇女说。
“我也听说过一个男人被罚款后跑到公安局里说他老婆要闹离婚咋办。” 年轻女孩说。
……
到此,刘虾已经可以断定这几个女人是在公安机关频繁的“扫黄” 大行动中的“战利品”罢
了。

夜已很深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刘虾双脚站得麻木了,不得不离开小窗口,扶着墙壁摸到
水泥床,倒下来和衣睡着了。
顿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鱼塘被山水淹没,草寮被大风刮到了,刘虾被困在寮里……
刘虾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耸耸肩头,揉揉眼睛,原来又是个恶梦!

又没法子睡了,刘虾又回到铁门的小窗口。往外望,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刘虾想起“头黑
尾黑立夏夜” 的谚语。看样子,是天快亮了。
果然不错,刘虾先是听到山上的树林有雀鸟在“吱吱喳喳” 地叫,接着看到东边方向微微发
白,倾刻之间周围的形状便清晰可辨,进而便看到了小山树稍和老远的独龙山山头挂满了阳光
。刘虾耸耸肩头,头一次留意到:天亮原来是如此地突然,如此地不动声息,如此地势不可挡


清晨的石壁,湿漉漉的。石缝上长的青苔、赤蕨、小草都沾满了露珠,就象一张破旧的彩色地
毯。藤萝从小山上蔓延下来,匍伏在铁丝网上,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下面这陌生的世界。偶有一
株花稔树秧顽强地生长在石缝上。二尺来高,叶脉艰涩,树身枯槁,根须裸露。看样子,是这
险恶的环境造就了它。树头挂着的一缕垃圾,见证着它曾战胜过山洪的冲刷。树稍吐出的片片
嫩叶,成了它胜利的笑容。
这是一株怎样的花稔树啊!它在夹缝中生存,在磨难中挣扎,在逆境中成长。风吹它,雨打它
,大自然的所有强者几乎都歧视它,虐待它。仿佛立刻就要把它从这个世界里除掉才肯罢休。
然而,它并没有被屈服。它不低头,不让步,于数不尽的反击和怒号中抗争,维护了自己在自
然界中的尊严地位。
它象后山的一名哨兵,时刻坚守着自已的岗位;它象一位忠诚的使者,及时报告着八方的信息
;它是一面飘扬着的旗帜,召唤着、冲锋着、战斗着,引领着山上的草木,从一个春夏秋冬奔
向又一个春夏秋冬……
刘虾对着眼前这株山稔树秧肃然起敬。突然,“嘭嘭!” 两声, 铁门被重重地踢了两下:
“丢那妈,撑饱了也不要扔得一地呀!” 驼背高佬挥动扫帚边扫边骂。
刘虾耸耸肩头,才意识到昨晚把吃剩的饭菜扔了出去,惹来这高佬的一顿骂。
“那你叫我放哪呀?” 刘虾说。
“挂在这里不就行了!” 驼背高佬生气地用扫帚指指铁门小窗两侧的铁钩。
“这样的饭太难吃了。” 刘虾本来想说用胶袋装饭太难吃的,正要解释,驼背高佬立马接嘴

“你可以吃海鲜野味的,反正是你的钱,等到你判了转到监牢去就没这个好彩了!” 
“哪要等几时才判?” 刘虾急问。
“说不准,一个月左右吧!或者如今‘严打’ 期间‘从快、从严、从重’,会快点呢!” 驼
背高佬说。刘虾觉得这个人样子虽然很凶,但还算有问有答,还会说两句官腔,不象个冷血动
物。于是进一步与他攀谈:
“‘乡里’,下次帮我买叉烧饭合,要点汤水行吗?”
“行!三块半钱一餐。” 驼背 高佬侧起头看刘虾,“你也叫我‘乡里’?”
“对,听话听音,你是本地人。” 刘虾笑说。
“你是哪里人?” 驼背 高佬问。
“我是刘虾,下村人。”
“哦,下村是姓刘的多,没错。莫非你就是今天报纸登的‘下村发生一起打伤精神病人的案件
’ 中的凶手?” 驼背高佬问。
“登报啦?什么报?” 刘虾耸耸肩头,问。
“《龙山报》呗,还有什么报。”
“能给我买一份吗?”
“可以,给钱,七角。” 驼背高佬肯定地说。
“他妈的,不是五角吗!”
“五角?那我就白帮你了!不干。” 驼背高佬摇摇头说
“还帮我买一条‘金驼’ 烟,行吗?”
“行,先给钱。”
“欠着你的行吗?”
“不,无钱共鬼讲!”
刘虾本来暗袋里有钱,却故意试探一下驼背高佬。当刘虾掏出钱来,他才笑说:
“这还差不多!” 驼背高佬接过钱忙着离去,好象还有很多生意等着他那样。
“记得买个打火机哪!” 驼背 高佬没有回头,只“嗯” 地应了一声走远了。

高佬走后不久,两个戴黄袖章的治安队员走进来,开了隔壁房门,不无得意地说:
“走吧,下次不要再给我抓住哩!”
几个女人不语,争先恐后走了出去。那个年轻的好像是被男人摸了一把,悻悻地骂:
“嗯——骚公!”
危机(续2章起)
陈基
(续第二章)
休庭后,刘虾回到家里,倒在床上睡了一个下午。
朦胧之中,刘虾总觉得自己有不足。走在山路上,总也遇着蛇。李冲也说过打官司就是打证据
。当刘虾拿起棍子打蛇时,总也只能打在那蛇的尾巴上。蛇一骨碌便钻进了路边的草丛里,刘
虾再补一棍时,冷不防那蛇竟窜到他的脚板上,张开血盆大口……。
“妈呀!” 刘虾痛醒了,耸耸肩头,连忙摸模脚板——原来是个梦。出了一身冷汗。
还有一点令刘虾思想不通的是,上午的庭审,为何不见被告的法人代表县公安局长呢?连同上
次公安局长接待日,刘虾都想见见他。看看咱们的公安局长是个什么样子也好哇。前段时间的
报纸上不是说某县的公安局长把手机号码公开给群众,方便群众报案及沟通警民关系吗?
前些时候,刘虾也写过起诉状,还以为被告是镇派出所。立案庭的人说应该是县公安局长。当
时刘虾心里就“格登” 一跳——“老虎头上捉虱子” 啦!今天看不到公安局长出庭,刘虾心
里就滴沽:是否他局长大人不满咱的诉讼呢?倪苹不是说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吗?有矛
盾双方当面对质处理清楚才是呀!你公安局长这样避开群众,分明是“爱面子”、“护官威”
……。说来也是,过去都说“官管民”、“官为民”,很少听见“民管官”、“民为官”,更
没有听过美国总统克林顿也会因性丑闻而被推上审判台。过去当惯了“原告”,如今一下子变
成了“被告”,心里不舒服吧?抑或是工作太忙了,这种事情还排不上序,派个手下去应付应
付已经足矣?

第三章 情为何物 
一   迷路

三月的田野,春装已浓。寮边的花稔树,脆生生地抽出了簇簇新芽,点缀在经历过冬天的寒冷
而变得深绿色的树冠上,好象盖了一层燃烧着的木炭,煞是好看。。
阳光下,鱼塘边铺满了水草,成群的鱼花在水草中嬉戏。一会儿翻身打挺,鳞光闪闪;一会儿
颌首呼吸,搅动出圈圈水花。
刘虾牵着大黄狗,手持长竹,沿着塘基警惕地搜索着鱼花的天敌——水蛇等。水蛇很狡猾,长
一身深绿的颜色,隐蔽在水草中,专门捕食细条的鱼花。
“汪汪!” 大黄狗吠了。果然是一条二尺来长的水蛇母,曲里拐弯浮在水草中,正在吞噬鱼
花呢!刘虾耸耸肩头,手急眼快拦腰一棍,那水蛇就翻转了肚皮。刘虾用长竹把水蛇挑起来放
在塘基上。大黄狗立即扑过去,咬住水蛇猛甩几下,再踏上一只脚,仿佛全是他的功劳。

三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阳光明媚,接近中午就变得阴阴沉沉的。看样子,马上要下
雨了。
刘虾回到草寮,虾嫂捎来了村口“士多店” 的电话转告的消息,通知刘虾到县上法院收文件

刘虾估计是判决书了。刘虾已经询问过几次,回答是三个月结的案。
吃完中午饭,刘虾冒雨去了县城。
吃晚饭的时候,刘虾耸耸肩头,告诉老婆,说初审官司输掉了,准备在15天内上诉中院。
“噤!输了就输了,” 虾嫂吐掉哽在喉头的鱼骨说,“这种官司不是咱农民可以打赢的。”
 虾嫂从她看过的几宗倪苹说的官司例子,对照自家的情形,产生了畏难情绪。那种为打官司
而奔波劳碌甚至砸锅卖铁的付出,令人震惊。虽说是打这种行政官司不用交诉讼费,但那往返
的车费、误工费、人情债,却是一笔不少的数目哪!一旦最后官司输了,岂不是蚀底了?
刘虾耸耸肩头,却说:“当初我的估计不用跑这么多冤枉路的,但现在看来,‘洗湿头了,哪
有不剃之理’?半途而废,那不是成了‘乌龟王八’ 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不做二不
休’!咱阿虾虽则一无多钱二无权势,就凭中央电视台撑的腰,不讨回公道 誓不罢休!”
虾嫂拗不过刘虾,随声附和:“你这是硬颈老鸦靠树死!随你,看你还有多少斤两。咱这是‘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着马骝随山走’ 呢。”

晚上,刘虾俩一齐去见老书记,他俩想听听老书记的看法。
当老书记听刘虾说初审官司输掉时,说:“输就输呗,没输怎有赢?咱们的好政策往往是从输
中总结出来的,形势发展总不会让有理的老屈着的。” 并表示他可以跟妹头说说,争取妹头
拿出两次报警电话的证据。
当刘虾说起他的字写得不好,上诉书想请别人代写时,老书记想起了上村的“土律师” 张伟
。他说张伟可以帮得刘虾的手。
张伟,今年49岁,高中毕业,当过两年民办教师,写得一手好字,还读过一年南州政法字院律
师专业的刊授。曾经帮助上村石场的老板打赢过一次讨债的官司。老书记在位时,也曾叫他写
过一个关于要求上级拨款修建村医疗站的申请报告。
刘虾循着老书记的指引,打通了“土律师” 张伟的电话。
不消半个钟,张伟果然骑着摩托车笑口吟吟地来到老书记门口。中等身材,偏胖,长发,着休
闲服,不修边幅的样子。
老书记招呼张伟入屋,于是,四个大人就把老书记家的廊厦挤得满满的了。大家围坐在老书记
家吃饭用的圆桌周围,攀谈起来。虾嫂忙着给各位斟茶。
张伟一看是下村的刘虾夫妇,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他早就听说过刘虾要打官司。
“张伟,好久没见,做哪行了?” 老书记问。
“这两年与浙江佬玩玩火笼果。” 张伟答。他把种火笼果当玩!
“好收入吧?” 老书记问。
“一般啦。” 张伟答,脸上露出风调雨顺才有的表情。
接着老书记向张伟简单介绍了刘虾打官司的情况,要求张伟看在他的份上义务帮助刘虾把这场
官司打下去。
张伟明知他没参与过打这种行政官司,被告是公安局,不好惹的。前年他就因嫖娼而被派出所
罚过一万元,心有余悸。却拍着胸口说:
“老同学,无问题,我搞掂。”
其实甘爱萍不仅是他的老同学,而且是他的初恋对象。张伟当即应承了帮助刘虾写好上诉书,
还表示了如有必要他可以借点钱给刘虾作费用。
“你看如何?” 老书记把目光投向刘虾。
“咱不能要别人的钱。” 虾嫂恐防刘虾见钱眼开,抢先示意刘虾说。
“谁说过要他的钱,咱刘虾是那号人吗?” 刘虾耸耸肩头,望着老婆说,“阿伟写得一手好
字,又懂得状纸的写法,若能帮咱写好上诉书,已经谢天谢地了!”
“张伟,你听见啦。” 老书记见张伟开小差的样子,只顾望着虾嫂,故意提高嗓门说。
“无问题,无问题……” 张伟的眼神猛地从虾嫂那里移到老书记这里,喃喃地说。其实张伟
的神志还在虾嫂那里。他还在啄磨着刚才虾嫂说的那句生分的话,并追忆着30多年前读高中时
与她的恋情:
那是个充满幻想与活力的高中阶段,他俩同在一个‘排’(文革时期的学校也摹仿军队的编制
),甘爱萍当时就出落得如花似玉。明亮的眼晴象天上的北斗星,乌黑的头发象山泉的瀑布,
雪白的牙齿象她那颗纯洁的心灵。张伟也不癞,一表人才,与她同是本排学生的文体委员。由
于课外活动经常在一起排练文娱节目,耳濡目染,双方都有好感,有说有笑。但当时学校明令
禁止学生谈恋爱,张伟只能把对她的爱慕之情藏在心底。有一次晚饭后,张伟独自在校园里散
步,遥望着她那魔鬼般的身段,竟撞在一棵歪脖子的双思树上!
“别光说无问题,究竟要几日才写好?” 老书记还是当年办事的作风,递过刘虾给他看的初
审判决书,追着张伟说。
张伟神情恍惚地摸摸额头,就像刚才才撞在树上似的,红着脸回答老书记的追问:
“两日交货。” 逗得虾嫂哈哈大笑:“难怪张伟是生意人了,动不动讲‘交货’。” 边说边
欠身提壶向张伟敬茶。张伟眼定定地望着她并伸出一只手鸡啄米似的在桌面上“磕头” 不迭
。两副眼神接通之后,即产生触电的感觉。提高的茶壶竟不懂放下,任由那茶水顺着壶嘴汩汩
地流,溢满了茶碗直向外泛滥,湿了一地。
其实,虾嫂也并非木头,她自从听到老书记说出张伟的名字那一刻起,心情就没有平静过。当
她发觉张伟悄悄盯着她时,心跳得更加厉害。当初她也思念过张伟,只是环境所逼,加上顺从
父意,才嫁了刘虾。
说起甘爱萍与刘虾的结合,本村与她同龄的人都知道。文革时期山村粮食短缺,平均口粮才3
5斤,刘家父母加上刘虾,全是劳力,生活稍为好过。而甘家父母要养四个女儿,供书求学,
生活就显得困难多了。因为两家的关系一直较好,所以甘家向刘家借粮借钱的事就显得很正常
了。久而久之,到了甘爱萍谈婚论嫁的年龄,经媒人在中间缀合,自然就水到渠成。从小就生
性顾家的甘爱萍尽管略嫌刘虾瘦猴,年纪还大她5岁。但为了脚下的三个妹妹能够继续读书,
只好屈尊命运罢了。

离开老书记家,甘爱萍频频提起张伟的名字:“你看人家张伟多福气,一如赵中祥:浓眉大眼
、额头放光、嘴巴甜滑……”
直说得刘虾妒嫉心起,耸耸肩头,打断她的话:“头发长长的,成个‘烂仔’相!”
“ 我看他才不象个‘烂仔’!” 
……
张伟呢,回到家里没法入睡。甘爱萍不愧为一块美人坯子,45岁了还保存着年轻时的神韵。高
高的胸脯,圆圆的股胯,嘴唇依然性感,牙齿照样白净,眼神尚且迷人。怪不得疯子也想摸她
一把了。毕业后的张伟也曾动过要娶甘爱萍的心思,皆因与本村一女子(现在的老婆)过早地
偷食禁果,未婚先孕才死了这条心。人生为何往往无奈往往错位呢?初恋的情怀为何几十年了
还会记忆犹新呢?
那天晚上学校宣传队下乡演出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选段。张伟踩单车载着甘爱萍,山
路崎岖,一个急刹车便令到她不敢抱也突然抱紧了他一回。那软绵绵的乳房紧紧地贴在他的背
膀,酥酥的,颤颤的一掠而过。当时甘爱萍还猛捶他的背,嗔声骂道:你好坏!
演出中,甘爱萍扮演小常宝唱道:“……白日里父女打猎在峻岭上,到夜晚,爹想祖母我想娘
……。”唱词亢奋激越,引来阵阵掌声。可惜的是那个时代“到夜晚”,只许“爹想祖母我想
娘”,绝对不可以想其他!
无奈时张伟还是喜欢当着甘爱萍面前唱:“爹怕我陷入魔掌,从此我充哑人,女扮男装!”“
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只盼着能在人前把话讲!”
这段情怀太微妙了,似狂草镂刻在石头上,若隐若现,历久不灭。尽管张伟后来也娶了个不错
的妻子,尽管外面已是百花开,张伟还是喜欢回味那段刻骨铭心的单相思。

二  初恋惹的祸

第二天晚上10点,张伟踏着月色,步行来到刘虾家,电灯还亮着。当他举起右手敲起第一下门
时,爱爱从门窿里伸出头“汪汪” 直吠。吓得张伟连退带跳缩到巷角躲避一通,稍后听见开
门声才镇静下来。
“是谁敲门呢。” 虾嫂半开着门,伸出头警惕地扫视门口,自言自语。
“是我来了,虾哥在家吗?”
“不在,找他有事吗?”
“没事,这个写好了——” 张伟手里拿着他写好了的上诉书递到虾嫂面前。
“进来喝杯茶吗,辛苦你喽!” 虾嫂接过上诉书,循礼地说。
“好哇,难得进你屋一趟哩!” 张伟答道。
虾嫂打开大门,镇住爱爱,把张伟迎了进来。此时她才发现,在这干爽的夏日里,这纸张为何
也会潮湿呢?
“请坐,请坐。” 虾嫂边说边提壶沏茶。
“好,好。” 张伟顺手把门掩上,转身坐在长椅一端,眼神便往虾嫂身上“舔”!不,准确
地说是在“舔”当年心中的恋人甘爱萍!他从她并不光滑的脸色及高高隆起的肚腩判断出这个
性欲很强的女人显然欠缺爱的滋润。
“阿萍,几十年了,你牙齿照样白净呀!” 张伟瞅着甘爱萍上身薄薄的睡衣,连声赞叹。
“嗯,牙齿白净有鬼用哩!都快变成老太婆咯。” 甘爱萍掩饰不住心内的喜悦,因为好久没
听见有人称赞自已了,包括她的“虾公”。何况是“阿萍” 的乳名并出自她钟情过的男人之
口,更使她感到热辣辣的。
甘爱萍转身给张伟敬茶,发现张伟笑口吟吟地盯住她的胸脯,心里格登一跳,忙侧身掩饰着说
:“刚才我准备睡的,没……” 两颊绯红。
“不要紧,随便是福,” 张伟边说边示意她坐在长椅的另一端,“我呆会儿就走。”
甘爱萍才大方起来,双手盘胸坐在张伟旁边拉起家常话:“张伟你发达啦!大遍的火笼果园。

“还可以,‘物以罕为贵’ 嘛,” 张伟说,“日后你来摘,我打开大门欢迎你!”
“那天我和玉娇趁圩路过,还不知道是你的,玉娇进去买了两个吃过啦!日后怕没这个福气了
。” 
“看你说的?吃个水果也讲福气,” 张伟接着调转话题唤她:“‘小常宝’,还记得咱读高
中时下乡演戏的事吗?”
“记得,我还揍过你的背脊哩!”
“你知道当时我常想你吗?”
“唉!后生时的事不要提了,提起来心慌哪!”
“心慌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张伟说完挪近阿萍,一只手搭在她的大腿上……阿萍缩腿
,慌忙指了指大门——
张伟扭头瞧了瞧大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欠身将大门锁上。心想,这女人心细!爱爱
却摆着尾巴“嘤嘤” 地围着张伟转。
“嗳,嗳。” 阿萍低声唤了两下,爱爱才乖乖地钻进门窿睡去了。
张伟见状放心了。捉住阿萍的双手一拉,她立即站了起来,再拉一把,两个旧情人就象一对久
别重逢的年轻夫妻一样抱成一团了……
张伟已经是一个见多识广的男人了,他要调动一切经验,征服这个自已曾经梦寝以求的偶象。
从接吻到抚摸、从上身到下身,游刃有余。他要在这些动作里慢慢地寻回当年单相思的感觉,
他要让幻想变成现实旧梦成真!
阿萍呢,对张伟的爱抚只好顺从配合没有反抗。她此时的神经麻木了,一种报恩的情愫和着一
种羞赧的莫名的敬意还夹杂着一丝怀旧的眷恋占满了心间。她渐渐地眯上了眼睛,敞开胸怀依
靠在张伟身上。
突然,蜷缩在门窿里的爱爱“汪汪” 地吠了两声,惊动了这对已坠入五里雾的男女。阿萍悚
然,忙扣衫钮。张伟贴着门缝向外探望,片刻不见动静重又回来抱住阿萍说:
“没事的,狗过敏了。”
“不要了,我怕别人知道。”
“不用怕,不会有事的。” 张伟说着抱起软绵绵的阿萍,往房间里的床上放。在张伟眼里,
阿萍仿佛是一个心仪已久的名模,如今居然到手了,相见恨晚。他细细欣赏、爱不释手。他扑
在名模身上, 活象这名模早就该归于他似的。名模经不起张伟的纠缠磨撕,欲望再度唤起,眯
上眼睛听天由命了。
张伟伏在名模身上,吻她的嘴巴、捏她的耳轮、抚她的脸庞。继而搓她的双峰,把脸埋在她的
乳沟。他感觉出不可言喻的松软、无止境的肥硕,还有一丝丝令他陶醉的汗香。他快活地哼声
,也听到她“嗯嗯” 地回应。他舔着她的奶头又得陇望蜀地伸出右手爱抚她的那片黑森林。
她完全折服了,暗道开始痉挛,爱液外溢,如梗在喉,呻吟声越来越密。她也不由得伸出一只
手握着他那早已屹立挺直的肉柱子,渴望着这似乎并不陌生的生命快快填补她空虚的心。
张伟见火喉已到,扛起名模的双腿,对准她的生命之门慢慢插入。他要认真感受一下进人这个
曾使他朝思暮想过的地方的刹那间是啥滋味的。震撼之后才觉得依然是个无底深潭。这个年龄
已没有紧迫感了,有的只是两颗奇怪而复杂的心一下子贴近了许多,尽管这已不是学生时代的
阿萍了。
两条泥鳅似的男女在床上翻云覆雨,没有相敬如宾,也没有规矩方圆。有的只是随心所欲、恣
意奔放。名模觉得这种激情游仞跟平时丈夫的敷衍平板比较有天壤之别。好象只有在这个时候
,她才找回了自己。
生命的乐章就要达到顶峰了,名模双手拥抱张伟,欲死欲仙地喊:太棒哟,我不行啦!张伟趴
在名模擅抖的身上气喘如牛,嘴里呢喃自语:喔喔,妈哟妈哟……。名模一阵嚎啕之后感到既
亲切又羞愧,为什么他与丈夫高潮时的叫法竟然相同?
颠峰快乐过后,名模打着饱嗝,把仍压在她身上的张伟抱得更紧,沉浸在刚才共鸣时的感觉之
中,舍不得他马上离开,心想就这一次吧,下不为例了。趁他末走,再闻闻他那久违了的汗味
,再抚摸他宽阔的额头浑圆的臀部,还有他那密而且硬的胡子,柔软的胸毛及肚腩,心满意足
了。张伟虽然也累极了,慵懒之中也不忘轻轻拨弄她的散乱的鬓发,舔舔她尚厚的野性嘴唇及
眼角鱼尾纹上依稀可辨的泪痕,毫无厌足地说:
“太爽了,下次我还要再来。”
“不!够了,‘上得山多遇着虎’ 呢。”
“‘虎’ 我也不怕!”
“不!……”
虾嫂本来是一个农村中的贤淑型妇女,自小受到严格到近乎荷刻的教养。她过去一直憎恶男人
拈花惹草,自己也一直洁身自爱,甘心与刘虾过着那怕是象人行道般平淡的日子。她把道德和
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因此,那次被刘六追逐她宁可跳楼也决不让他得逞。但为何今次她却
鬼使神差地让张伟轻易得手?莫非就只是初恋惹的祸?
张伟走后,已是深夜。从疯狂中获得满足之后的虾嫂反而害怕起来。四周黑洞洞的,像一头张
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刚才一阵狗吠,是否张伟过巷出村时被人发现了呢?一旦被人发觉怎算好
呢……



三  伪装  

张伟暗渡陈仓,完了旧梦,精神上无比快慰,回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的傍午。
张伟醒来之后,按照阿萍昨夜临别时的吩咐(佯装没到过虾嫂屋),带着日前已写好的上诉书
,主动来到刘虾的草寮。远远就望见阿虾在寮门口修补渔网。
“虾哥,咱把这个写好了,还你。” 张伟拿着一叠稿纸扬了扬。
“嗯,辛苦你了,谢谢!进来坐坐吧?” 刘虾耸耸肩头,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稿纸,感激
地说。
“不坐了,我还有其他事。” 
“阿伟,你给我办了大事,怎能让你说走就走哪。”
“乡里乡亲的,举手之劳何须客气哪。”
刘虾耸耸肩头,翻开上诉书看,都按法院的格式写好了,字体工整顺眼,连因为农民取证难而
希望中级人民法院帮助取证的要求也写上了,分析具体,援引了详细的法律条文。不禁连声称
赞:
“伟哥,你真行!”
“行不行,现在还不敢说。但我是尽力而为了,昨天晚上深夜才写成。”
“太辛苦你了。”
说话间,虾嫂挑着一担鱼草归来,脱下竹帽,放下镰刀,取出胶盆往手摇泵井摇水洗脸。她身
上那件洗白了的“的确凉” 碎花衬衣被汗水湿透了,贴着皮肉,奶罩奶头清晰可辨。
张伟顿时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心旌摇动,但也不敢细看。窘迫之中,他只好说:
“虾哥,我走了。”
“吃了饭再走,我叫她去买点好吃的,很快就会回来。” 刘虾掏出一张50元的纸币递给虾嫂

“买啥好呢?” 虾嫂接过纸币说。
“听说水鱼不贵,买个水鱼回来饨鸡吧?” 刘虾慷慨地说。
“不了,我昨晚才吃过‘水鱼饨鸡’ 哪。” 张伟笑说。
“那就买些冬菇回来蒸鸡吧!” 刘虾改口说。
“冬菇不用买了,家里有。你去塘基捉鸡吧!” 虾嫂说。
“不了,我还有事,马上要到镇里去。” 张伟边说边转身作出要离开的样子。
“吃饭时间到啦,不是要到镇上的路边店吃‘冬菇蒸鸡’ 吧!” 刘虾风趣地说。
“嘘——!看你开心的。” 张伟边笑边迈开脚步上路了。
“慢走——伟哥,下次再来吃饭哪!” 虾嫂见老公只顾得作笑,忙朝着张伟补上这一句她认
为非常重要的客套话。回过头来看见老公还在笑,嗔怒地说:
“看你这衰相?!天底下的男人就这般坏!”
“书上就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嘛!” 看见你这身露的,我怕张伟见了想入非非哪!
“我不会进去换衣服吗?人家张伟才不象你哩!” 虾嫂说着边解衫钮边往草寮里走。
刘虾也耸耸肩头,扮着鬼脸跟着进去了。不一会儿,寮内便响起“吱吱” 的床架摇摆声和“
扑扑” 的肉体撞击声……。

吃过中饭,刘虾便带着张伟写好的上诉书奔县城人民法院去了。立案庭的人看过上诉书后告诉
刘虾,现行的司法制度原则上是谁控诉谁举证,法院一般不参与搜集证据。刘虾提出的取证难
的问题他可以向法院领导反映。在未开庭判决前还可以补递证据。此刻,刘虾才想起老书记应
承过帮他劝说妹头出示证据的。
回来时,天已傍黑,刘虾还是一下车便到老书记家找他商量此事。老书记说昨天已托人捎话给
妹头了,还未见她回话。
据刘虾所知,这次上诉中院,是终审了,赢不赢就看这一“煲”了。怎么办呢?

四  流言

这天傍晚,虾嫂回村,经过榕树头时,看见几个老人在石凳上乘凉。刘六手舞足蹈嘻皮笑脸的
象是在讲述什么故事。虾嫂稍停脚步,刘六更是得意望影地高声说:“原来是一只‘走青’ 
了的猪婆!”
虾嫂脸颊发热仍装做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刘六还继续讲,详细的内容,虾嫂虽然听不清楚,
也不好意思停下来听清楚。但凭她的第六感觉,已经肯定刘六是在讲与她有关的男女间的风流
韵事了。
虾嫂走远了偷偷回头望,刘六还在指手划脚。婆娑的榕树树冠,在夕阳的映照下,树影拉得好
长,就像一个偌大的问号。
虾嫂经过横巷时,她虽然也象往日一样,频频向邻居们打招呼,笑脸相迎。但人家都不搭理她
。虾嫂觉察到邻居的脸色都与往日不同了,带有一种鄙视的的表情。虾嫂在村子里头一次遇到
了这种情形。她断定出事了,一定是昨天夜里隔墙有“鬼”。莫非从爱爱第二次吠时就开始的
?她越想越害怕,天黑之时就关门睡床了。连虾哥回来过,她也懒得搭话。
刘虾去草寮很久了,夜已深,她还是睡不着。
“笃笃笃!”有人敲门。谁?
敲门声不大不小,三下一组,不紧不慢的,谁??奇怪的是爱爱也不吠了,只是摇着尾巴“嘤
嘤” 地在屋内来回走动,跟刘虾回来时的表现差不多。但刘虾回来是不会敲门的,是谁??

虾嫂扯着电灯,穿上衣服,走出廊厦,边镇住爱爱边开门,一看,原来是张伟,递过来一鞠灿
然的微笑。虾嫂愣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张伟笑口吟吟地闪身进屋,也不说话,主动把门锁上。好象他已经是门的主人了似的。
“你还敢来?隔墙有眼哩!” 虾嫂连忙扯熄电灯低声说。
“怕什么!” 张伟似乎只听得一半,忙着搂住怕得有些发抖的虾嫂一个劲地亲嘴……
黑暗之中,阿萍还是顺着张伟上了她的床。
张伟故地重游故技重演。借着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月光,凭手指的摸索便认出了对方。御下了遮
羞布,爬上了斜坡,趟过了青草地,摸上了小阜平冈,涉过了泉水溪涧,扶住石头,走进了水
帘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畅游一番。两个生命已经合二为一了,身体语言艺术与性机
能反应都达到了理想的高度。
其实,男女之间的情感只隔一层纱纸,一旦捅破,便不容易收拾。正所谓有了初一就会有十五
。尽管阿萍两日前还是个良家妇女,旧情复炽还是让她走上了不归路。
“有人发觉咱咯!” 阿萍轻拍泄了之后仍伏在她身上的张伟说。
“谁?不会吧?” 张伟听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迫不及待地问。
虾嫂把傍晚归村经过榕树头的情形说了一遍。
“怪不得我昨夜转过巷角时看到有个人影在你的窗台下走动!” 张伟惘然不知所措,四处摸
寻衣裤草草穿上挨坐在床沿,瞅见阿萍侧着肥硕的胴体向壁而泣,安慰她说:
“别慌张,有我在。只要咱不说,谁也奈咱不何的。”
 临行时张伟掏出一叠人民币放在阿萍的床上,说:
“拿着用吧。”
“不,你把咱当‘鸡’(妓)啦?” 阿萍呜咽着说。
“不,‘鸡’ 还不到这个档次。” 张伟边说边往外走。
当虾嫂下床穿上裤子追出廊厦,张伟已经开门离去。
张伟踏着淡淡的月色,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家走。田野上蛙声四起,青蛙、噙蜍、蛤蟆都在躁动
,欲欲横流,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爱的腥味。小山村,前塘后林,朦胧地象个女人的下身。自
家的带阳台的楼房依稀可见,善良的妻子也许正在期待着他呢!想着想着,冷不防一脚踩在一
对癞哈蟆身上,打了个趔趋,不寒而栗!
张伟仿佛走在钢丝上。他忽然感到时下的环境虽然很宽松了,但还不至于宽松到容忍分享人妻
的地步。是否该悬崖勒马了?。

五  审妻

按照往日,虾嫂一早就会在村头小市买点肉菜来到草寮,与刘虾共进早餐,开始一天的劳作。

今天日头老高了,刘虾早起已割够一担鱼草了,还不见老婆来,刚才又听见一好事者传闻给他
说刘六前天晚上看见虾嫂跟张伟睡在一起,七窍生烟,遂放下担子往村里走。
回到家里,老婆正在清洗床席,看到老公却脸红耳热不作声。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开寮呢。” 刘虾边说边往门角找水烟筒。
“猪肉我已买了,洗完床席就开去。” 虾嫂边说边用刷子洗刷席子,旁边是一盆拧过准备晾
晒的衣服。
刘虾发现垃圾箕里有一些火笼果皮,问:
“谁来过?”
“无,无人来过呀。” 虾嫂怔怔地答。
“无?这是什么!” 刘 虾耸耸肩,指着垃圾箕里的火笼果皮说。
“我买来吃的。” 虾嫂壮着胆说。
“还瞒住我?”
“瞒你又怎样。
“张伟来过!” 刘虾直说,声若咆哮。
“来过又怎样!” 虾嫂知道事情败露,却鼓起勇气地说,样子没有后悔。
“你跟他过好了!”
“我没想过跟他过。人家正在帮助咱,请个律师也要几千块,你请得起吗?”
“帮是帮,睡是睡,不能乱来!”
“来一次又怎样,他看得起咱。”
“我还看不起你?!”
“差得远哩!”
“看我告张伟不!”
“好呀,你告,看我死给你看不?!”
“你明剃我眼眉?贱货!” 刘虾举起右手“啪” 地一声掴在虾嫂脸上。
“跟你25年了,就这么一回。” 虾嫂捂着脸解释着。
“能断?”
“当断就断!”
“你等着瞧,看我放过他不!” 刘虾耸耸肩头,挺起胸,昂起头,手插腰,鄙夷地扫视老婆
一眼,狠狠地一拳打在饭桌上,扭头就往外走。

刘虾夫妻从此没了话说,见面也像两个哑巴。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耻辱感,通常与无能、冤屈
、下贱等连系在一起,像一堵无形的墙把这对老夫妻隔开了。



六  怒打“鸡笼底”

秋天又来了,山坡上的狗尾草举着白绒绒的尾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今年的秋天还是跟夏天一样炎热。收音机照样频频播放着“秋老虎” 肆虐的天气预告。
闷热的天气使得本来就烦闷的人更加心烦。
傍午,夫妻冷战了一天一夜的刘虾挑着竹篓去割鱼草,经过榕树头,听见知了在树上嘶叫,看
见很多人在树下乘凉。刘六又在恬不知耻地播弄着他所谓亲眼看到的风流韵事,刘虾走过来,
刘六还幸灾乐祸地模仿流行歌高声唱道:“绿帽不怕戴,只要甩得快!” 还边唱边笑对着刘
虾厚颜无耻地把右手食指穿在左手母指和食指形成的圈里来回穿插。
刘虾见状,耸耸肩头,无名火起三千丈。放下竹篓抡起扁担追打刘六,一下子便打中了刘六的
小腿。刘六应声倒地,当刘虾举起扁担欲打第二下时,几个老人围了过来阻止,说:“他是疯
子,管他说呢,他不疯就不会乱说啦!”
刘六抱腿就地打滚,有人扶他也站不起来了,“哇哇” 直哭。有人跑去告诉刘六的亲属。
一阵间,一辆警车“呜呜”赶到,几个龙山镇派出所的民警跳下车来,包围了榕树头。刘虾很
快就被戴上手拷推上警车,刘六也被抬上了警车。

刘六被抬进了医院。
刘虾被扭送派出所。
虾嫂闻讯,扑向榕树头,哭成了个泪人:“呜呜……,妈呀,为何生出我命真苦呀,前世无修
……”
晚上,人们又看见虾嫂在榕树头烧了一大堆香烛、纸钱,嘴里喃喃自语:“榕树呀榕树,请你
帮咱作证,保佑我老公平安归家……”

在龙山镇派出所的询问室内,刘虾正在接受询问。
负责询问刘虾的是上次制服刘六的那个长着三角眼的民警。他不慌不忙地摆好阵势,指令刘虾
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民警绷着的面孔和紧闭的嘴巴还有紧皱的眉头给人一种冷竣的感觉。仿
佛他从娘胎生出来就适合干这行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 三角眼开始询问。
“我是刘虾。” 刘虾耸耸肩头回答。
“哪里村人?”
“下村。”
“几岁?”
“50。”
“为什么打人?”
“刘六对着我说:‘绿帽不怕戴……’”
“这是坏话吗。”
“刘六昨天就开始到处讲我老婆与张伟那个了。”
“那个什么?”
“这个你问他吧!”
“现在问的是你,不是他!你要老实交待!”
“交待什么?”
“交待你打人的经过!”
“我刚才说了,我一时火滚用扁担打了他一棍。”
“一棍还是两棍三棍?”
“一棍。”
“打在什么地方”
“小腿肚。”
“你知道打人犯法吗?”
“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打人?”
“一时火滚。上次你们为什么不处理刘六?”
“他是疯子又拿不出钱叫我们怎处理?”
“我是疯子同样没钱,你怎办?”
“刘虾,这里是派出所,你放老实点呢!”
“我够老实了。”
“你要负经济责任与刑事责任,懂吗?”
“随你的便!”
“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要喝水!”
……
此时有个民警拿着一张报告单走进来递给三角眼。
三角眼看了看不无好气地说:“刘虾,这是医院开出的验伤报告:伤者刘六,小腿大、小髁骨
粉碎性骨折,属重伤。听到没有?你等待判决书吧!”
三角眼说完吩咐另一个民警斟水给刘虾喝,然后卸下刘虾的手镣、皮带、锁匙等物件后关进拘
留所。

次日上午,虾嫂拖着非常疲惫的身子,眨着哭肿了的眼睛,拎着一袋衣物,去镇派出所看望刘
虾。途中遇上一辆警车突然停住,车上走下两个穿制服的民警,其中一个走到虾嫂面前说:“
你就是甘爱萍?”
“找我啥事?”
“我们是龙山镇派出所的。因你丈夫打伤人了,而且比较严重,通知你三天之内预付壹万元人
民币给医院作治疗费。” 民警把手中的通知交给虾嫂,并要她在通知的上联签了名。
虾嫂当场气得双手发抖,眼冒火星,几乎昏倒。
民警刚走,虾嫂便把通知书撕得粉碎,骂道:这是什么世道?刘六先前追我令我跌断腿也不用
赔我,如今是他自己口臭撩人打,却要咱垫医药费?疯子可以无法无天咯!

虾嫂来到派出所,要求看望虾哥,遭到拒绝。说是案情末弄清楚之前是不准探望的,但可以转
交生活用品。只好留下一袋衣物哭着回家。
当民警拎着虾嫂留下的衣物交给刘虾时,刘虾勃然大怒,接过衣物猛地往外扔:
“贱货!”、“今后也不许带她来见我!”

七  收审

再说刘虾被关进拘留所。
其实,这拘留所是一排临时关押嫌疑犯用的禁闭室。建在龙山镇派出所的背后。再背后便是一
座小山,是独龙山的余脉。
依山筑寨是旧社会治安混乱,打家劫舍盛行,人们取其易守难攻的优势而为之。新社会已经很
少用了。想不到此优势却被这个派出所较好地利用了。
一排五间石砌的平顶房,向山而建。山边被挖去一角,筑成稍有坡度的挡土石墙,顶端还布置
了铁丝网。中间是一条约20步宽的过道走廊。入口处是高大的铁门栏栅。每间禁闭室的厚重铁
门都留一个送饭用的小孔。
刘虾被带到5号禁闭室。
“嘭!” 的一声响,铁门锁上,里头漆黑一团。刘虾耸耸肩头,想起电影上的监狱镜头,握
紧拳头,准备应付“监趸”(监内霸头)的欺负……
良久不见动静,才知道里面没人。借着铁门小孔射进来的光线,刘虾才慢慢地看清室内的状况
。约20步见方的空间,象个水坭制成的方罐。四周批上水泥的墙壁,使得本来就没开窗的室内
变得更加灰暗。过膝高的墙脚因潮湿蒙上了走马龙蛇的印记。靠门口的墙角是个大小便用的粪
坑,因为没有自来水,也不知道何日清洗过了,臭气薰天、蚊蝇成群。室内水泥地的尽头是一
张低矮的水泥床,没有席子,也没有一切多余的物件,光秃秃的。仿佛是准备用来停放尸体的
地方。
铁门小孔成了向往外界的唯一的窗口。
时已傍晚,刘虾透过窗口,远远望见独龙山古坟点点,古塔峥嵘。还有那烈士碑及盗墓者的痕
迹。峰峦层叠,牙齿形的山峰边缘发亮的,表示着夕阳就在它的背后。天空依然蔚蓝,偶有白
云在移动。一只麻鹰在小山后低空盘旋,身体沾着阳光,朴楞朴楞的。是在寻找归巢还是发现
猎物呢?麻鹰突然收翅俯冲下去不见了。想必是后者。唉!又有生灵要遭涂炭了。是小鸡还是
山雀呢?不得而知。
此时,有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挽着两个装着东西的胶袋来到刘虾面前,说:
“看什么,开饭咯。” 说完便把两袋东西挂在铁门小窗口两侧的耳勾上。
刘虾才知道是送饭来了。他耸耸肩头,小心地取下一袋饭菜和一袋水。再探头瞧那男人时,只
看见他高瘦的背形拱起,仿佛背了个包袱。大概是从附近村乡聘来的临时工。
是谁发明了这该死的胶袋呢!又是谁发明了用这胶袋给人送饭呢!刘虾面对这两袋东西,无从
下手。虽有一双筷子,但这软绵绵的胶袋捧在手上,稍不留神饭菜就洒落在地。喝水更狼狈,
简直象一只狗似的把嘴伸进胶袋,靠舌头的活动汲水。刘虾开始尝到了被惩罚的滋味,眼泪漱
漱地流了出来。头脑里生出一种微微的晕眩, 心底里有一种空洞洞的感觉,就像被夹住、被淹
没一样焦虑。
太阳落山了,独龙山蒙上了死气沉沉的灰色,渐渐地连对面的石壁也模糊难辨了,室内更是灰
暗。刘虾挥动拳头,往灰暗的铁门板上乱揍一气。
初夏之夜,黑得快。渐渐地才有了稀疏的星光,上弦月缓缓地向西移动,渐渐地也隐没在独龙
山脊了,石壁又回复到灰色一遍,象一块偌大的钢板横亘在眼前。
刘虾就这样攀附着铁门,告别着太阳、星星和月亮。不时跺起脚板抗击那幸灾乐祸的蚊虫。遥
想着自家的塘鱼是否有人喂养,草寮是否有人看管,女婿是否知道他进了这个鬼地方?……
刘虾把头倚在小窗口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突然听到外围的铁闸“吱” 的一声开了,几支手电
筒照来照去,一个戴黄袖章的男人吆喝着几个女人:“进里面去,快!”……
这几个女人是什么人?三更半夜的犯了什么罪被押到这里来?
隔壁4号室的铁门开了,几个戴黄袖章的治安队员把三个女人推搡到屋里去,铁门就“嘭” 的
一声关上了。黄袖章走后,留下了黑暗的走廊。
三个女人在隔壁屋里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起来:
“嗨,吓死我了,刚脱裤子他们就冲进来,门也打烂了……” 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我刚做完,钱还未到手……” 声音很嫩,估计只有20岁左右。
“我和老乡在聊天,什么也没做……” 话说得很沉,没法猜测年龄有多大。
“不怕的,这种事我经过了,大不了就关一个晚上,那男人交了罚款就没事。” 中年妇女说

“钱我那个老板罚得起,最怕他们会押咱回家乡。” 年轻女孩说。
“押回家还好,省得路费哪!” 刚才说话很沉的女人高声说,听得出来可能是正在‘拍拖’
 的女孩。
“这个地方穷,拚命‘扫黄’,罚款也厉害。男女共罚一万呗,只开收据。我在上海也被罚过
,只有这里的三分之一哪。” 中年妇女说。
“管他哩,反正是罚男人的钱。” 年轻女孩说。
“一个人背两个人的黑锅,他老婆知道了不去上吊才怪哩!” 中年妇女说。
“我也听说过一个男人被罚款后跑到公安局里说他老婆要闹离婚咋办。” 年轻女孩说。
……
到此,刘虾已经可以断定这几个女人是在公安机关频繁的“扫黄” 大行动中的“战利品”罢
了。

夜已很深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刘虾双脚站得麻木了,不得不离开小窗口,扶着墙壁摸到
水泥床,倒下来和衣睡着了。
顿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鱼塘被山水淹没,草寮被大风刮到了,刘虾被困在寮里……
刘虾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耸耸肩头,揉揉眼睛,原来又是个恶梦!

又没法子睡了,刘虾又回到铁门的小窗口。往外望,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刘虾想起“头黑
尾黑立夏夜” 的谚语。看样子,是天快亮了。
果然不错,刘虾先是听到山上的树林有雀鸟在“吱吱喳喳” 地叫,接着看到东边方向微微发
白,倾刻之间周围的形状便清晰可辨,进而便看到了小山树稍和老远的独龙山山头挂满了阳光
。刘虾耸耸肩头,头一次留意到:天亮原来是如此地突然,如此地不动声息,如此地势不可挡


清晨的石壁,湿漉漉的。石缝上长的青苔、赤蕨、小草都沾满了露珠,就象一张破旧的彩色地
毯。藤萝从小山上蔓延下来,匍伏在铁丝网上,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下面这陌生的世界。偶有一
株花稔树秧顽强地生长在石缝上。二尺来高,叶脉艰涩,树身枯槁,根须裸露。看样子,是这
险恶的环境造就了它。树头挂着的一缕垃圾,见证着它曾战胜过山洪的冲刷。树稍吐出的片片
嫩叶,成了它胜利的笑容。
这是一株怎样的花稔树啊!它在夹缝中生存,在磨难中挣扎,在逆境中成长。风吹它,雨打它
,大自然的所有强者几乎都歧视它,虐待它。仿佛立刻就要把它从这个世界里除掉才肯罢休。
然而,它并没有被屈服。它不低头,不让步,于数不尽的反击和怒号中抗争,维护了自己在自
然界中的尊严地位。
它象后山的一名哨兵,时刻坚守着自已的岗位;它象一位忠诚的使者,及时报告着八方的信息
;它是一面飘扬着的旗帜,召唤着、冲锋着、战斗着,引领着山上的草木,从一个春夏秋冬奔
向又一个春夏秋冬……
刘虾对着眼前这株山稔树秧肃然起敬。突然,“嘭嘭!” 两声, 铁门被重重地踢了两下:
“丢那妈,撑饱了也不要扔得一地呀!” 驼背高佬挥动扫帚边扫边骂。
刘虾耸耸肩头,才意识到昨晚把吃剩的饭菜扔了出去,惹来这高佬的一顿骂。
“那你叫我放哪呀?” 刘虾说。
“挂在这里不就行了!” 驼背高佬生气地用扫帚指指铁门小窗两侧的铁钩。
“这样的饭太难吃了。” 刘虾本来想说用胶袋装饭太难吃的,正要解释,驼背高佬立马接嘴

“你可以吃海鲜野味的,反正是你的钱,等到你判了转到监牢去就没这个好彩了!” 
“哪要等几时才判?” 刘虾急问。
“说不准,一个月左右吧!或者如今‘严打’ 期间‘从快、从严、从重’,会快点呢!” 驼
背高佬说。刘虾觉得这个人样子虽然很凶,但还算有问有答,还会说两句官腔,不象个冷血动
物。于是进一步与他攀谈:
“‘乡里’,下次帮我买叉烧饭合,要点汤水行吗?”
“行!三块半钱一餐。” 驼背 高佬侧起头看刘虾,“你也叫我‘乡里’?”
“对,听话听音,你是本地人。” 刘虾笑说。
“你是哪里人?” 驼背 高佬问。
“我是刘虾,下村人。”
“哦,下村是姓刘的多,没错。莫非你就是今天报纸登的‘下村发生一起打伤精神病人的案件
’ 中的凶手?” 驼背高佬问。
“登报啦?什么报?” 刘虾耸耸肩头,问。
“《龙山报》呗,还有什么报。”
“能给我买一份吗?”
“可以,给钱,七角。” 驼背高佬肯定地说。
“他妈的,不是五角吗!”
“五角?那我就白帮你了!不干。” 驼背高佬摇摇头说
“还帮我买一条‘金驼’ 烟,行吗?”
“行,先给钱。”
“欠着你的行吗?”
“不,无钱共鬼讲!”
刘虾本来暗袋里有钱,却故意试探一下驼背高佬。当刘虾掏出钱来,他才笑说:
“这还差不多!” 驼背高佬接过钱忙着离去,好象还有很多生意等着他那样。
“记得买个打火机哪!” 驼背 高佬没有回头,只“嗯” 地应了一声走远了。

高佬走后不久,两个戴黄袖章的治安队员走进来,开了隔壁房门,不无得意地说:
“走吧,下次不要再给我抓住哩!”
几个女人不语,争先恐后走了出去。那个年轻的好像是被男人摸了一把,悻悻地骂:
“嗯——骚公!”

危机(续3章8起)
陈基
八  虾嫂临终

虾嫂自从逸事被传播及老公被刑事拘留以来,她就象掉了魂似的。街不敢上,热闹不敢凑,甚
至连大路也不敢走,总怕见人。穿衣也以黑色、灰色为主,处处小心亦亦,踩着草绳也吓一跳
。不思饮食,脸容日渐憔悴。眼珠子常常凝视入神。做工夫有头无尾。就象脑子里有了雾一样

“婶,你昨天傍晚离开草寮时没关门呢。” 帮忙看夜的女婿对虾嫂说(跟老婆叫)。
 “哦,是吗,鬼整了。” 虾嫂不紧不慢地回答。
“婶,刚才你又把草镰丢在塘基了。” 女婿又说。
“哦,是吗,鬼整了。” 虾嫂还是不紧不慢地回答。
“婶,你两天没喂鱼饲料了,那两袋鱼饲料原封没动。”
“哦,没钱进饲料了,只能喂草啦,鬼整。”
“婶,你得想开点,叔会很快回来的。”
“听派出所的人说,要判刑呢,鬼整。”
“大不了就一年半载吧,咱也不是没有理由!”
“讲理由就好了,鬼整。”
……
夜晚,是虾嫂最难熬的时候。一个人住,她越发变得怕黑,廊厦、房间不敢熄灯。上床后躺下
了还不放心又下床找木棒把大门顶住,用席子把窗户封住。一有风吹草动,爱爱吠了,她更加
胆颤心惊。
她害怕张伟还会来找她,心里又不很踏实。总觉得张伟才象个男人,上紧她,喜欢她,给过她
前所未有的快乐。她甚至有点后悔毕业后没主功去找他。
但是,她又不想再这样偷鸡摸狗的做人。山里人财产不多,却把贞节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虽听闻城里时有这种失身的人,这是撕破了脸皮的人,她一直不想。如今她竟成了这种人,原
来是这样的不好受。每逢见着有人在她背后指手划脚扯鸡骂狗,便有种钢针铁剌直戳她的脊梁
骨的感觉。看到别人吐口水,她也觉着吐在她的身上似的。老公的冷漠,更让她不得安宁。她
两次去探老公,都被派出所的人挡在外面(说案情未白不准探视),想当面认错的机会也没有
了。当她得知头一次送去的衣物已被她老公扔掉了,更是伤心。玉娇虽然前天还来过,但这种
事,母女之间怎么开口说呢。安慰也不是,解释更糟糕,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她唯有自责
自己下贱,对不起别人。
她昏沉沉地睡着了,猛然觉得洪水暴涨,她在水中拚命挣扎,岸上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能够
伸手救她。她呛水后惊醒,枕头湿了一片,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口水鼻涕了。
傍惶之中,她竟宁愿刚才的洪水是真的更好,呛够了,两眼一闭,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多好哇

于是,她真的再次想到了死。过去她也几次想死,但只是想想而已。今次她把舌头一咬,才有
了死的决心。
她忍着痛苦,把舌头流出的血和泪咽到肚里去。世界上的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东西以及
人们所想像的、所作为的或者所说的,都一刻一刻地离她更远。她把自己陷在泥坑里,越陷越
深,不能自拔了。
她走近电灯制板,拧掉盖盖,伸出手指来,闭上眼睛一戳,灯光全灭。她只是觉得身子霎时麻
痹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知觉。原来是漏电开关不让她死哪!
当她重新把漏电开关拍上,屋里又有了光明。
爱爱绕着她‘嘤嘤’ 地摇尾巴,一个劲地舔她的脚趾头,仿佛舔着她的伤口。
她抱起爱爱,亲了又亲。一串泪水滴落爱爱头上,爱爱便沿着泪痕舔她的脸颊她的眼睛。
爱爱是她的好朋友,与她“厮守相伴” 快一年了。只要她在家,它便极少出门。她不准老公
用链子锁住它。它有时也到外面偷欢,还跑回家在她面前舔它那个东西!为此,她赶走过它,
骂过它“鬼整!”
她推开爱爱,到砧板上抓起菜刀,爱爱更是惶恐不安,不敢接近她了。当爱爱看明白那刀不像
是对它时,才又围着她的腿转起来。
她像将要切猪肉一样,习惯地往瓦盆边上来回磨蹭了两下,拨拨拇指,算是对锋利的安慰。她
几次把菜刀架在脖子上,都下不了手。她怕菜刀也不是个东西,一旦死不了,更给世人多留下
一把笑柄。
她还是放下了菜刀,决定利用绳子。她找来平日割山草用的尼龙绳子,打了个圈,套在脖子上
试了试,软绵绵的,没有痛苦。爱爱却咬住绳子的另一端,与它的主人玩起“拔河” 来。
她拿着绳子,开始寻找挂勾的地方,望了望水泥楼板底下平平的没有一颗铁钉。她把眼睛聚焦
在墙角挂“八宝篮”(装有各种凉茶草药的竹篮)的铁钉,还是感觉不稳当。
后来她想起了村口那棵大榕树。对!就系在榕树上,也算是个生命的行程吧!她从小在榕树下
长大,主干、枝杈的形状了如指掌。她既然从这里起步了,就让她回到这里止步吧!
榕树是宽容的,伟大的,如亭如盖,四季如春。多少红白事情都在榕树下进行,多少黄帝子孙
都曾在榕树下生息。榕树是个不老的世纪老人,它默默地承受着桑梓变迁与风水流转,它默默
地见证着世态炎凉与人性善恶。她觉得死在榕树下是最可安息的地方。
她要立遗嘱。她找来纸和笔,站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她显得很从容,只是偶有泪珠滴在纸上
,障碍着她的思路。她写了又划掉,划掉了再写。他的脚跟站得麻木了,心也麻木了,眼泪流
干了,才汇聚成这几句话:
“阿虾,恕我不贞,我不能一下子爱着两个男人。我先走了,不要怪罪别人。请把我的骨灰撒
在榕树头。萍。”
她把这几句话放在裤袋里,她把张伟留下的1000元也放在裤袋里。对于这个世界,她觉得什么
也没留下,尽管留下什么也没用,江山自有英雄在。
生命原来也是可悲的严肃的,造物主把人带到这个美妙的世界,让人结交朋友,彼此相逢与问
候,结伴游了一段时间,又要痛苦地离开了,一如痛苦地诞生,没有什么奇怪的。
女人的心是细腻的,她连日字凳也准备好了,到时把脚一蹬,凳子倒了,人也去得自然。她拍
拍爱爱的头,示意它也跟她出去。她要好朋友爱爱送她一程才心熄。爱爱没有思想,也没有面
子,倒是它的福气。

谁知爱爱发现它的主人蹬倒凳子,手和脚摆动了几下之后,便没了声息。四周夜色沉沉,静得
可怕。爱爱惊了,“汪汪” 直吠。 蹿站起来,跳将起来,搔她的脚板,扯她的裤腿,毫无反
应。
爱爱惶惑了,直往家里跑。家里空无一人。爱爱还记起去鱼塘的路,于是它转过头来直奔草寮

大黄狗守住草寮,就是不让爱爱进去,对仗起来。爱爱不是大黄狗的对手,两个回合就败在大
黄狗的链子半径之外,无计可施。
虾嫂女婿擦着惺忪睡眼从草寮里走出来,见是爱爱,还严肃认真地摆起尾巴来,骂了句:“死
爱爱!” 便又回去睡了。任由爱爱吠破喉咙他也没醒悟过来。
缺了一半的下弦月,冷冷地吊在西天的夜空,窥见人间生命涂炭而无可奈何。

大清早,有人跑到刘虾的草寮,将噩耗告诉刘虾女婿。                                 
                                                    
刘虾女婿如梦方醒,脚步匆匆跟着爱爱来到榕树头,见状目瞪口呆。
虾嫂走了,走得好累。吊在榕树上,舌头往外露,眼球瞪得大大的,仿佛凝视着这个无奈的世
界。爱爱围着吊在榕树杈丫的主人,转了几圈之后,跪躺在地上,严肃认真地甩起尾巴。
刘虾女婿来到刘虾老母家里,商量处理后事。刘虾老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俺不管了,找他们后生吧。”
说来也是,哪有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呢。于是刘虾女婿找到刘虾的堂弟刘水。
“人已去,乍办也不顶事了。反正如今县政府已下令尸体百分之百火化,咱再也不能在这个节
骨眼上出乱子了。索性通知火葬场,叫车来拉去火化了事吧?” 刘水比刘虾小两岁,有点怕
事,挠着头皮望着地板说。
在场的还有刘虾的房族兄弟叔侄数人。有的说,赶紧把尸体放下来安置好,有的说应该马上通
知刘虾,要求派出所放刘虾回来奔丧,有的说要马上报告死者外家。
议论结果,由于死者死时已出村牌坊之外,按习俗已不能搬回村内的尸厅停放了,就停放在榕
树头罢了。后两项刘水派人赶快出发。

很快,派出去的两路人马回来向刘水汇报情况:
“派出所所长说,刘虾案子未结,不可以放他回来奔丧。但可以告知刘虾。当咱去到拘留室见
到虾叔并将情况告诉他时,虾叔呆若木头,好久才扶着铁门猛撞头部,响声盖过民警的吆喝声
。后来虾叔提出请刘水作主,一切从简,骨灰也不要了,待他日后回去才结帐。”
“大家都知道,虾嫂父母已去世,三个妹妹已出嫁他乡,家里空无一人了。咱找到虾嫂的堂兄
甘石时,他很气愤,说无论如何也不能简单行事,待薄他甘家的人。还说要咱请法医来验尸才
放心。”
刘水听完汇报,深感责任重大。俗话说“天上雷公,地下舅公” 嘛,此事处理不好,恐怕日
后会留下宿怨。遂下令改期至明天出殡。依照旧例通知所有应到的亲戚,届时才由双方协商决
定骨灰处理等事情。宣布丧事收支由刘虾女婿一手包办。吩咐各路“报生” 人员即时上路。
自己亲自到龙山镇派出所联系验尸事宜。

半朝,龙山镇派出所两个民警邀一名法医前来验尸拍照结论自缢无异之后,刘水便使其子侄家
属为死者更衣,尸体垫上木板(其床板),头朝村里脚向村外,将不闭的眼睛揉合。头尾皆设
香炉,点燃香烛。盲眼男巫手持木鱼开始诵唱《四季歌》为死者举行“落地” 仪式:
“一月(种)竹,二月(种)木,三月梅仔熟,四月豆仔炒猪肉,五月灰水棕,六月禾仔熟,
七月烧巷衣,八月十五当刂波碌(柚),九月重阳去登高,十月大禾熟,十一月大围谷,十二
月春联公仔贴满屋。” 盲巫重重复复地吟诵着,隔一个字便敲一声木鱼,虔诚而又卖力。 却
像盲牛拉石磨,转呀转的,究竟磨出了些什么他一点也不知。
“六音队”(乡间丧礼时的仪仗队,由司锣、鼓、铙、钹四人及唢呐二人组成)开始奏起《追
信》曲。玉娇和刘族妇女等头顶白纱环跪恸哭“开丧”。
当晚亦由玉娇和虾嫂脚下的三个妹妹及刘族部份妇女哭丧“守灵”至天亮。
天亮之后由刘水老婆带一侄子披麻戴孝到附近河边掷钱取水回来用柚叶洒尸“淋浴”。
“六音队”、“哭丧队” 各就各位。外围亲戚陆续到来,女的加入哭丧队伍,男的静候默哀
。该戴孝的戴孝,该赤脚的赤脚,几乎全部参与丧礼的人都袖戴白纱,气氛甚为悲凉。
“月儿弯弯照九洲,有人快活有人愁。养仔不知仔心肝,养女不知女枕头。” 有人哭着唱。

“月光光,照地塘,靓婆娘,多思想,想着黄梅腌酸羌,想着糯米酿猪肠。” 又有人唱。
“麻雀仔,扑扑飞,飞去岗顶望阿姨,阿姨梳得菠萝髻,扎朵梅花伴髻围。甘好花鞋踩地底,
甘好白米来喂鸡。广东有个留人洞,广西有个望夫归。” 还有人唱。
……
这是老一辈的族上女人唱,哭腔基本一样,观点却各有不同。鱼目混珠,指桑骂槐,不一而足
。反正是戴着头盖了,难辨甲乙。
“妈呀(姐呀)我的娘(姐),呜呜。无估你寿命甘短呀福唔长,呜呜;甘好日子无福享呀,
甘好太阳无月亮。呜呜。”玉娇与几个阿姨哭多过唱,或者说唱得不像吧。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好凄凉。
刘虾女婿赤脚反穿上衣袖戴白纱守候在榕树头,接受村人亲朋的“捐香烛”(大多以钱代替香
烛)。老书记也柱着木棍来到榕树头默默捐上三十元。更有一个自称是虾嫂生前好友的上村人
捐上二千元,刘虾女婿鄂然之余,竟差点忘了回“利事”(全是一二分钱的纸币)。
本村集体送来一个花圈,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奠” 字,周围扎满榕树的枝叶。虾嫂静静地
躺在花圈前,从头到脚复盖着白布,仿佛睡着了那样安静。回到了彻底的无紧张、无亢奋状态
,回到了石头般的无生气状态。人本出于尘土,现在终将归于尘土了。或许也有人认为她的死
完全是一个意外,别人说她一句“下贱的猪婆” 她就死了?恐怕连罗马教皇也没法解释清楚
。或许是她自己太娇嫩了,她的生命太脆弱了?这点她是晓得的,她不像城里有些女人那样强
健,那样坚忍,那样无所畏惧。她虽然快五十岁了,还像一朵花那样娇嫩!
爱爱一直守候在主人尸体旁边,不时向前来供香火的人们摆尾乞怜。爱爱那一片白色的身躯,
 仿佛是主人灵魂的一部份。

傍午,火葬场的运尸车来了。“六音队” 奏起《阴告》、《十番》、《丧笛小开》乐曲,炮
竹齐鸣,以示“出殡”。虾嫂尸体被装进火葬场特制的方形棺材,放在两张桥凳上。几个死者
的妹夫及女婿举伞遮棺,众亲戚也围着棺材哭着拍付“棺材钱”。“嘭嘭” 之声沉重,仿佛
是一种来自天国的永恒的回音。玉娇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抱着棺材不放。不少村民也来送葬 

几个工人把棺材抬上车,刚开出十来步,人们听到一声“汪” 的狗叫,一看,原来是爱爱被
车后轮辗死了,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刘水指使子侄把爱爱埋了在榕树头侧不显眼的地方,盖上了一杈榕树的枝叶。

火葬场建在独龙山余脉的一个山窝里,是全县唯一的尸体火化场。随着县政府下令尸体百分之
百火化之后,火化场的生意几乎应付不过来。配套的殡葬物品、仪仗队、运输车等收费高企不
下。附近的公墓也抓住时机拉网赚钱。火化炉那高大的烟囱每冒出一次紫烟,便意味着一个凡
人魂归天国了还至少要向人间交纳一至二千元不等的火化费用。这种事情不好讨价还价,人家
就摸准了死者家属的这种心态,宰你没商量。火化场工人的月收入由原来的千元左右涨至三四
千元,比当时的县长月薪还要高。
刘水尊重外家头的意见,把骨灰带了回来,埋在刘家祖坟之下方。

一场暴风骤雨过后,榕树头又恢复了平静。人们照常到这里乘凉聊天玩耍,雀鸟照常在树上栖
息繁衍,接受榕树赐予的福荫。
后来有一石匠为刘家祠堂修缮刻石,听闻此故事,感触良多。不经意间在榕树头那石凳侧面镂
刻上“江山自有美人在” 的诗句。还为爱爱打了一块小石碑,上面写着:爱爱之墓。竖在当
时埋葬爱爱的地方。传为笑谭。

九  孽债

阿萍之死,太突然了。对张伟来说,无异是个晴天劈雳。他甚至还来不及调整情绪,整理爱的
碎片。
由于他的设计错误,爱厦一朝坍塌于山洪暴发之中。
张伟站在独龙河河滩上徘徊,远眺独龙山,沟壑重叠,古墓林立,独龙塔彰显其中。脚下一片
沙漠。
这巨大的震动,使张伟身体患病了,脑袋乱哄哄的,神志不清。老婆虽然敢怒不敢言,但还是
怕他烧坏身子,从她的“八宝篮” 里拣出土药,熬汁叫她老公喝。张伟就是不喝。他说等他
到医院打支退烧针、吃几片西药便会没事的。
张伟开着摩托车,迎着太阳走。西沉的太阳光芒四射,照在兴起的独龙镇上,昨日的废墟升起
了几栋新楼。火柴合般的住房也不断增多。最耀眼的是镇府大楼、派出所大楼,往日风光的国
立银行楼不再风光了。摩托车开得很慢,仿佛慢慢地离开身后那古老的乡村。
张伟痛苦地伸出一只手,很想抓住一缕轻烟,从那条因为她而使他认为最可爱的路上留下一片
永恒的记忆。
然而,眼前一片模糊。也许越是美妙的东西消失得越快。张伟开始意识到他正在失去一生中最
能保鲜最为美好的部份了。车子碰上石头,慢慢地倒下。
张伟跌坐在怪石磷峋的路边,伤口在流血。他感觉已失去了往日温馨的世界,为着这个梦想付
出了很高的代价。他透过山林仰视着一片陌生的天空而毛骨悚然。
张伟来到独龙镇医院,敷了药打了针服了几片西药,感觉好了许多。
张伟到药房付费,还执意以“张生” 的名义替刘虾付了那急需垫付的一万元医疗费,才轻松
地跨上了他的摩托车。看来,人们的智力,远不如病人的思考深刻哪!

不几天,张伟恢复了健康。他昂起头,重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仿佛又回到了他年轻时的
形象。宽松的休闲服,又开始掩藏着一副充满活力甚至使人感到有点残忍的身躯。
夏天的晚上,张伟喜欢到独龙山公园消闲。徐徐南风掠过亭子,米籽兰送来暗暗的花香。草地
上坐满了寻欢作乐的人群,空气里充满了神秘的幻想。在这里,他可以有窥见人心深处的秘密
的荣幸,有一种肉感的喜悦。还可以摸一摸那棵缠着藤萝的鸳鸯树,甚至可以选择把星光施与
那些来来往往的飞蛾。
张伟不大喜欢那客人过多的草坪。他喜欢沿着人造瀑布的水花里,聆听那纯情的青蛙的吟唱。
偶尔也能拨开草丛,采拮到那无与伦比的琼浆,重拾那永不衰老的梦。
这年头女人可以到处乱跑了,遇上各式各样的怪物。但愿不是道貌岸然的黄袖章。
其实,这世界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值得忌讳的事体。色情本无罪,有罪的是人们为了自己的私
利将色情强加于人。人类按本性和谐生活才算幸福。什么叫道德呢?道德与幸福是连在一起的
。一个人最合符道德的行为是尽情享受并不违反理性的乐事。什么时候起,独龙山也和文明世
界的其他地方一样,永远也不会有人非难这些两厢情愿的事体呢。

十  荒唐
“零时十分……” 张伟把柔软的衬衣搭在肩膀上,踩着月光,哼着流行歌曲离开独龙山公园
回家。偶尔还看到多情的“彗星” 拖着尾巴急匆匆地越过银河幽会。
不多时,张伟已经可以看到属于他和浙江佬的火笼果园了。哪是一遍怎样的火笼果园啊!每两
个倒吊的拳头大一点的果子就是一张“大团结”(10元纸币)。并不阴险的浙江佬已与他谋划
过,来年便可以把果园扩张五个倍!到时独龙镇周围的良田就是他俩的天下了。
浙江佬年纪与张伟相仿,甚至相貌也有点相似。满脸横肉,光亮的额头下面嵌着一对鹰般的眼
睛。秉承着江浙人“就算同是当农民,也不做‘稻草人’! ” 的血统,唱着“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拚……” 的闽南民歌,拖儿带女来到独龙镇,瞄上了这里大遍的廉价红土地,扯上
了“臭味相投” 的张伟做搭挡,上演着猛龙过江兼得地头蛇的活剧。
张伟遥望着那果园边依山搭起的两偏(厅)一正还有五个耳房的吊脚楼,灯火辉煌。浙江佬一
家大小都住在那里,果场的总部就设在那里。张伟钦配浙江佬不惜灯光的性格,常也把灯光施
与人间。吊脚楼四角都吊着一百瓦以上的太阳灯。这里的灯光太便宜了,使他养成了没有灯光
便睡不了觉的习惯。
明天就是浙江佬的生日,今夜的吊脚楼更是彻夜难眠了。按浙江佬的口气,要请全场工人、全
体村干部,摆上它十围八围酒席了。张伟作为他的心水拍挡,无疑是席上左右了。张伟已心中
有数,为他到独龙镇订制了最大的生日蛋糕。
正当张伟沉浸在其搭挡生日的欢乐之中,吊脚楼的大门打开了,两个人影一条狗走出来,一男
一女的,交头接耳的,是谁?
张伟连忙闪身路边,靠在一棵树侧向前窥探:是两个令张伟最熟悉不过的身影。男的是浙江佬
,女的竟是张伟的老婆阿秀!
只见赤裸着上身的浙江佬右手搭在阿秀的右肩,从后面跟她耳语。说了些什么?张伟没听到,
但见两个人的头部只隔着一线淡淡的月光,身体部份早已重合。
片刻,两个人的头部也重合了一阵,才又分开,双方打着“拜拜” 的手势。
张伟才醒悟到:过去也曾见过他老婆与浙江佬说说笑笑, 但没估计发展到这种程度, 如今眼见
才信了。
良久,阿秀已经隐没在归家的路上,浙江佬还在吊脚楼的门口叉腰跷首站立,其神气,不亚于
一个刚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傲视着他面前的战俘,傲视着他视线之内的原野终于有了一块属于
他的地盘,并且很快就可以得到扩张。
蓦地,张伟扶在树上的手被蜇了一下,缩了回来。借着月光,他看见是一队蝼蚁在蠕动,找食
找到张伟的手上了。然而,他没有想过要消灭它。他只是用脚踢了一下树身,震得蚁只们七零
八落。可惜这蝼蚁永远也不懂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都是有界限的,超越了界限就要付出代价
。张伟把手伸进口袋里,此刻的他关心的是口袋。
阿萍之死,让张伟成熟了许多,增添了些严肃的气质,自制力也明显到位。他毅然走上大路,
煽动肩上的衬衣,迈开大步朝着浙江佬走去。
“阿伟,是你……” 浙江佬放下叉在两肋上的手,神色张惶地压低嗓子说。
“唔,趁墟返。明天的酒席打整妥当了?” 张伟故意岔开话题说。
“无问题,统统以熟为主,市场办妥。”
“无问题就好。我刚才已订妥蛋糕了,明天见!”
……
张伟回到家门口,刚响锁匙,他老婆便把睡房里的灯熄了。张伟也装作没事,重又亮灯,取衣
冲凉。上床时他看到老婆身子扭到一边,鼾声大作的样子。张伟没有理睬她,不必过分担心,
女人是愿意留在原地的。复又熄灯躺下。
淡淡的月光从西窗洒进睡房,一切依旧静谧。张伟窥见墙上挂的“全家福”,心感人类是越来
越滑稽了,多少夫妻俩都往往爱着对方,暗地里却偶尔也荒唐,但总也回头。莫非也是修错了
祖坟?
隔壁传来家猫隐约的叫春,纾缓着张伟疲倦的神经,令他很快又进入了新的梦乡。



第四章 监狱风波
一  探监

刘虾于收审半个月后,被告知犯了故意伤害罪,判刑一年。还来不及酬谢鸵背高佬,即押送往
龙山监狱服刑。
玉娇已获准探监。“三七”(过去的居丧习俗“七七”, 已逐步简化)刚过,玉娇夫妇便起
行到龙山监狱探望父亲。
时值端午节时分,日头一早就显出它的威力,烤得沿途的水泥路发烫。半朝居然洒下“龙舟水
” 洒得路面“滋滋” 作响, 让人防不胜防变成落汤鸡。玉娇夫妇各自踩着单车,直奔龙山
监狱。三十多公里的路程,玉娇丈夫的那辆单车竟爆了两次车肽,后一次还是在雨中拖车前行
两公里才找到修车店。玉娇不曾试着为突然下雨的现象找出种种解释,也不明白他为何连爆车
肽,似乎一切都是偶然。
有什么办法呢。龙山监狱建在独龙山扑向西海那一头的山窝,班车不到达,抛下近十公里的泥
路绕道东去了。虽然有“摩的” 接送,但早就听说顾客往往被“宰”,踩单车便不失为上策
了。
眼前就是龙山监狱了,约莫千步之内,三面是山悬崖峭壁,一面紧靠西海白浪滔天。像一艘航
行四海、累了,才停靠在这里歇息的轮船。监狱高墙耸起,哨岗遍布,戒备森严。尽管如此,
那墙壁上还是醒目地写着:逃跑就是死路一条!仿佛整个监狱的工作都同逃跑与反逃跑有关。

玉娇找到监狱办公室,办妥了探望手续,已近中午。还好,办公室应允把她父亲带到监狱餐厅
开饭。
这是一幢三层的临江餐厅,专供囚犯家属探望囚犯时用餐的地方。二楼和三楼都设一个狭长的
大厅,可容纳两百人同时用餐。门口有狱警把守。
“看,叔(爸)哪!” 玉娇对丈夫说。
但见一狱警押送着刘虾从高墙大门走出来。刘虾低着刮光了的头,头顶在烈日下泛着白光,汗
水把灰蓝色的囚服渗湿了大半,形成了深浅不一的两种颜色。父亲步履沉重,尽管见着了女儿
女婿还是眉头紧皱,没有一丝笑容。
“叔!” 女儿女婿异口同声地唤。
“嗯。” 刘虾应声很沉,几乎听不见。唯一能表示应声的只是他的点头动作。
狱警与玉娇作简单的交接之后,玉娇便带着父亲上楼用餐。
女婿牵头选择了个临海的窗口的餐桌招呼岳父坐下来,吊扇挟着窗口的海风送来些许凉爽。岳
父的额头还在冒汗,两只眼睛红且斗鸡,拚命往鼻梁靠,访佛互相倾诉着无尽的哀怨。
“叔,你身子可好?” 玉娇先开口。
“没什么,只是晚上睡不好。” 父亲耸耸肩头答。女婿递过一支“金鸵” 香烟,“咔” 的
一声为他点着了。深吸两口,烟雾慢慢地从鼻孔里喷出来,又深吸一口,咪眼侧头细细地端祥
着那截暗白色的烟灰,仿佛见着久违了的老朋友。女婿是知道他在家时是好烟不好酒,不可以
一日无此君的。
“为……哪白天呢?” 女儿本来想问“为什么?” 的,刚说出口便改口,改得突兀,像是在
问“白天睡得好吗?” 不过她父亲还是听明白她要问什么的,吐着烟雾答:
“白天十个钟头以上的劳动,是没法开小差的,完不成任务晚上就要加班。”
“做什么工夫?” 女儿问,“有人打你吗?”
“打是没人打我,咱中队全是些上了点年纪的人,不会打架了。” 父亲安慰着女儿,“做工
嘛,后生的去搬(烧)砖,咱编(织)这个——” 说完拍了拍自己坐的藤椅。
女婿注意到岳父那十个手指已经有六个缠着胶布,菜色的脸庞隐含着些许的苦痛和愁困,也不
是没有一丝的不确定的安慰,眼角上还残留两滴确不定意义的泪珠。问:
“挺得住吗?”
“还可以。” 岳父一边回答一边示意放在女婿面前的那包“金鸵” 烟,女婿立刻递给他。只
见他续着刚才那支又深深地吸起来。
说话间,有个穿胶围裙的妇女来到餐桌旁,手里托着一本点菜单,问:
“要吃点什么?”
“随便点几个清淡一点的。” 刘虾弹弹烟灰插嘴说。
“这里不兴随便,是鸡是鸭说清楚。” 胶围裙冲着刘虾的光头和囚衣轻蔑地说,样子有点像
审讯。
刘虾的斗鸡眼盯了一下胶围裙,嘴唇微微地抽搐了几下,没哼声。
“一只豉油鸡、一条红烧鲩鱼、一碟大白菜可以了吧。” 女婿说,好像在讨价还价,又好像
在求饶。早就听说在这个地方吃东西少了会有人不高兴的。
“要不要汤水?” 胶围裙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自作主张起来了,“要啦!大热天的,没汤水
怎么能吃饭哪,小气。”
“要就要啦,何必骂人!” 女婿有点忍无可忍了,愤怒地说。
胶围裙边写菜单边走开,根本没有一丝的道歉的表示。看样子是个狱警家属什么的,要不,怎
么会如此盛气凌人呢。
“算了,别跟这里的人过不去哪。” 玉娇向丈夫打出圆场的手势。
“哪鱼塘可好?” 岳父问女婿。
“好是好,看样子要转让给别人了,靠我看得了晚上干不了白天,太远了,我那鱼塘也管不过
来哪。” 女婿有点无奈地说。
“对,亏点本转给别人算了,你作主吧。” 岳父扔掉烟屁股说,“我那老母亲没事吧?”
“没事,我已经拜托水哥嫂照看着……” 女儿接着说。
“听说张伟早就把那一万块钱垫到医院里去了。” 女婿说。
“管他哩!我没要他垫钱,发瘟的!” 岳父有点不奈烦了,继续点烟。
“听说垫钱了就不用判……” 女儿又觉得出错话了,打住。
“管他哩!我没要他垫钱,发瘟的!” 父亲有点愤懑了,“噤噤”咳起嗽来。
“不要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身子要紧哪。” 女婿赶快岔开话题。劝起岳父不要吸太
多烟吧。
“我这身板暂时还不见有病,放不下的是那官司……” 女婿看着岳父透过窗口的防盗(逃)
网,望着那滔滔海水出神,连忙安慰他说:
“我回去会到法院问一下的。”
“叔,张伟那衰人曾托人传话给我说你可以反诉刘六同时犯了‘侮辱、诽谤罪’ 的?” 女儿
一心想减轻父亲的苦刑直说。谁知再次激怒了父亲,只见他直跺脚,剃光了的太阳穴青筋暴露
,斗鸡眼屏射出火一般的光芒,望着窗外气愤地说:
“猫哭老鼠,假安好心!我一听到这衰人名字就眼火爆!”
本来,假若玉娇不是以张伟的名义出现,或许这番话还有探讨的余地。可惜又触雷了,触动着
长了几千年的哑雷!
此时服务员陆续上汤上菜,玉娇也忙着帮手张罗筷子等。
“叔,先喝点汤水吧?” 女婿把瓷更放进岳父面前的汤碗说。
“嗯。” 岳父接过瓷更往汤水里搅了搅说,“什么也没有,一片鱼头就十块钱!”
“别管它了,能让咱到这里来用餐也算好咯。” 女儿说。
“下次如果有人来看我,叫他别上这里吃饭!没几百块是出不去的。” 父亲提醒女儿说。
“叔,别管它了,你多吃点肉吧!” 女婿说完把一条鸡腿挟到岳父的碗里,女儿又把一截鱼
肉挟到父亲碗里,有点支援灾区的味道。来这里的人都希望高墙里面的亲人吃好一点、多吃一
点,顾不上这顿饭该花多少钱了。
……
凡到这里用餐的人都有一个严格的时钟概念,不须铃声,也没人唤,还不到一点半钟,整个餐
厅便走得七七八八了。刘虾离开餐厅时正好是一点半钟(规定的),皆因与女儿女婿争论能不
能带那些从家乡带来的果蒸种、番薯干、香烟等进入高墙之内便浪费了十分钟。最后刘虾怕违
反纪律,决意什么也不要。但下楼梯时还是问女婿要了两包“金鸵”,藏在腋下。他说回去上
厕所时偷偷抽一支也好。(女婿执意给他的几十块零用钱也只好交狱警保管了。)
玉娇夫妇准时在餐厅门口把父亲交给了刚才那个狱警,哀哀地望着狱警把她父亲带回高墙里去
。才感到

失去自由的可怕。才拉着单车慢慢地行出龙山监狱大门,回乡。

危机4章2起
陈基
二  输了,疯了

清晨,太阳还没升起,监狱的起床铃声便响起来了。几百个囚犯从各个监舍迅速集合,挨着高
墙慢慢地跑起来。没有呼号,也没有哨子,就这样喘喘地跑。一遍灰蓝色的囚服,汇成一条蓝
色的龙在舞动,仿佛人体里的一股静脉的血液在流动。
监狱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按囚犯年龄段等编成中队。除了狱警专职负责管理之外,还挑一些
表现较好的或者快要刑满的囚犯当班组长。
刘虾最近新任组长,“管理” 着本组的二十几号囚犯。
这一天早晨,天昏沉沉的即将下雨。起床铃响后,其他中队的囚犯都“按兵不动”,唯独刘虾
带着他那组囚犯冲上跑道,带头完成了晨跑,受到了监狱的表扬。
监狱劳动任务繁重,晨跑便显出重要。每天早晨慢跑一阵,就等于给身体这部机器预了热,加
了油,使一天的劳动有了精神。
这些年,监狱管理也兴向“钱” 看。所有的监狱企业、劳动基地、来料加工项目,年头便编
制了任务指标、奖惩办法。刘虾所在的监区的劳动主要是来料加工藤制品。一车车的白藤、蕨
芯从外面运进来,一车车的家具成品从这里运出去。为监狱增加了不少的经济效益。
工棚的墙上醒目地刷上——用劳动的汗水改造旧思想!仿佛囚犯们的问题都出在脑袋而不是口
袋。每个人都在埋头苦干,争取完成和超额完成劳动任务。完不成任务的,晚上就要加班。
刘虾农民出身,劳动惯了,晚上也带头加班。这天晚上刘虾加班到十一点,疲劳过度,伏在藤
椅上睡着了。被巡警发现了,蒙蒙胧胧挨了一顿批。
睡在刘虾下床的囚犯何东,五短身材,手脚起瓜,大肚腩,白晰脸,宽额头,还不到五十岁便
秃顶了,好一副智者长相。新近从“搬砖队”(砖窑) 转到这里来。编织藤椅时经常走神,
不是蕨芯挑得成色不统一就是收口毛糙,不时翻工完不成任务。刘虾看在眼里,常提醒他,交
流渐多。在刘虾的帮助下,何东终于能够超额完成任务了,两人都扛过“流动红旗”。受到监
区的表扬,同时获得减刑积分。
刘虾和何东因此而得到监区中队长陈sie的看好,每每有“重要”任务(如小量出货等)都叫
他俩来做。为此,他俩常有机会接近陈sie的办公室,目睹陈sie与客商谈生意的情景。
陈sir也没当过兵, 只读了两年初中便辍学了,长着长长的马脸,经常豪赌醉酒光着脚丫走路
或踩着皮鞋铮当拖鞋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只是他老子早就是管囚犯的人, 退休以后就
轮到他的儿子接班。穿起狱警的制服便成了陈sir, 张sie李sie王sir, 人们(包括囚犯)都这
样称呼管囚犯的人。算起来陈sie管囚犯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监狱里特有的环境, 也使他养
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德性, 香烟不离口,电棍不离手。他父亲的强健体魄及剽悍的基因也遗传
给了他。据说他曾一个人擒回两个逃犯,哪怕是最凶悍的囚犯都怕他三分。他像一只非常杀鼠
的猫,只要他绷着马脸走到哪里,哪里的囚犯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敢乱说乱动,仿佛空气也
跟着他凝固到哪里。
本来,囚犯是不可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但刘虾和何东既然时有另外的“任务”,自然就有
机会闲聊:
“他妈的,想不到一棍子下去就坐牢一年。” 刘虾说。
“你这是伤人,我没伤人,只是收了些‘礼’,并且都‘吐’出来了,想不到还要来这里捱两
年。” 何东说。
“多少礼?”
“十几万元嗟。”
“够你这辈子吃了,两年不算什么。”
“都说‘吐’ 出来了,全是些逢年过节他们给小孙的‘红包’,我生病住院的‘慰问金’,
子女婚嫁时的‘贺礼’ 之类,最大的是一个建筑老板送我的一个杂物房。”
“你当大官啦?”
“什么大官,才小小的中学校长。”
“这些你不说,谁知道得那么多?”
“我不服气的就这个。‘坦白从宽,龙山搬砖’!”
“你搬过砖?”
“搬过,胃病发作,熬不了才转到这边来。”
“你看陈sir怎么样?”
“同样有人给他‘送礼’。这年头凡有点权柄的人都会有人给他‘送礼’。”
“我看到几次陈sir跟客商交头接耳到外面去吃饭哪。”
“管他呢,不说这些了,只要他对咱好就中。”
“当然啦,咱就望日子过得快些,咱还能做什么呢。”
“劳动,劳动,永无休止的劳动。”
“罪犯,罪犯,就应该这样惩罚。”
……

到了第二个月,应该是六月下旬吧,接近大暑了,刘虾早上起来,领着本组的囚犯在高墙下慢
跑。太阳快出来了,红霞染红了半爿天际。刘虾按他的看天经验,估计八成是台风要来临了。

刘虾晨跑回来,洗漱毕,呷了点白粥,便伙同何东一起走到陈sir的办公室,建议他在台风到
来之前清理一下工棚,以免遭雨水打湿了藤制品及材料。得到陈sir的支持和表扬。陈sir当场
对何东说, 从今天起由何东协助文体活动及抄写监区的墙报栏。

下午开工时,风头送来小雨,挥挥洒洒的飘进监狱。刘虾被告知有家人来探望他。
刘虾匆匆来到“接见室”,原来又是女儿玉娇和女婿来了。
“叔,咱探望你来了。” 女儿说
“现时应该割禾了,还有空来?” 刘虾耸耸肩头说。
“才几亩田的禾,割完啦。” 女婿说。
“好禾吗?” 刘虾问。
“还可以,今年插的是县农科所介绍的优质谷,一担顶担二的。” 女儿说。
“哦,这就中。” 刘虾说。
“叔,看你的脸色比上次来时好了些。” 女儿说。
“嗯,现在睡得着了。” 刘虾又耸耸肩头说。
此时看守的狱警扛过来三个装满开水的纸杯放在桌面上,示意大家喝水。女婿连声道谢。
女儿忙着解开带进来的一袋青苹果,递了一个给她爸。
刘虾接过苹果往衫脚上擦了几下便咬了起来。
室外的风越刮越大了,挟着雨水,横扫在接见室的玻璃窗上, 荡涤着监狱里面的污泥垃圾。
“那官司怎样?” 刘虾关切地问女婿,眼睛瞪得大大的, 仿佛等了二十年似的。
“又输了!” 女婿有点“走投无路” 了,只好直说。使眼色叫玉娇拿出《判决书》给父亲看

“不,不可能,不可能输的!法院没帮咱取证?” 刘虾耸耸肩头说着双手展开盖着红色印章
的《判决书》瞧了瞧,“证据不足,维持原判” 的字样映入眼帘,双手“嘭” 地一声把《判
决书》拍在桌面上,气愤地吼起来。刚咬了一口的青苹果滚落地上,三纸杯水震倒了一杯。
刘虾凝视了女婿一眼,昏倒在桌子上,玉娇夫妇慌慌张张地扶着他。
狱警见状走进来,问:“怎搞的!” 稍知因由后立即拨通了监狱医疗室的电话。
“啪” 地一声炸雷,震得接见室的玻璃窗“吱吱” 回响。两个医护人员冒雨赶到,一个赶紧
捏着刘虾的人中,一个忙着打针……
片刻,刘虾慢慢苏醒过来了,睁开眼,还是刚才那两句话:“不可能,不可能输的!” 立即
全身冒汗,手脚开始发抖,又趴倒在桌面上昏昏欲睡的样子。
陈sie闻讯而来, 带着何东和另外一个囚犯, 趁歇雨将刘虾扶回宿舍去了。
玉娇也要跟她父亲去宿舍,却被狱警挡了回来。玉娇望着父亲的背影,泪下如注,后悔不该在
这个时候将官司结果告诉父亲,令他突然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呜呜” 地痛哭起来。
刘虾被扶回宿舍,陈sir交带何东暂时护理刘虾并接替他的组长职责。为了护理方便,何东与
刘虾调换了床位,让刘虾睡在下床。
刘虾睡着了,额上青筋隆起,两手捂住胸口。医生说他是一下子受了剌激,神经有点紊乱,再
吃点药,打几支针可能会没事的。
刘虾一觉醒来,看见何东坐在他床沿,问:“你是谁?”“我女儿呢?”
何东告诉他,他女儿女婿回乡下了。刘虾不相信,起身欲追出去找女儿,被何东一把拉住。
陈sir也来安慰刘虾,说二审输了还可以在两年内提出申诉。刘虾才稍为安定了一些,嘴里还
是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输的……

晚饭,刘虾的饭量减少了一半,把剩饭连钵扔在地上。
晚上,刘虾频频转侧,不时用脚根敲击床板,梦呓中还是那两句:不可能,不可能输的……

第二天早上,起床铃响了,刘虾却如往日一样,催促大家一齐出去跑步,一齐呷早粥,一齐进
工棚。不同的是:刘虾眼神显斗鸡了,脸色憔悴,精神恍惚,往往强词夺理语无伦次。
“何东,你的藤椅‘收口’ (驳口) 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收上不收下’嘛!”
“我这不就对了?”
“不对,相反,相反了!”
……
收工时,何东督促刘虾吃药,他却说:
“吃什么药!你才该吃药呢。我没事,我没事呢!”
“医生吩咐的。”
“医生算什么?全是混帐,医死(人)才真!”
……
当天的劳动任务,刘虾完不成一半,晚上也乖乖地去加班。但手脚明显迟钝了,往往出错。何
东陪他加班,他才少了些许烦恼。他回忆从前,回忆在草寮里看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节目
,回忆李冲的鼓励,回忆近年因打官司而家破人亡的情形,一种孤独与受到抛弃的冷漠在折磨
着他,感到既羞愧又懊恼。如今所有的人都离他而去了,原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下来是可怕
的。尽管时值大暑,他却感到象冬天那样寒冷。他怀着深深的忧伤,在工棚前后徘徊,但很快
就被何东带回宿舍了。

第三个晚上,睡觉铃响了,刘虾却风风火火地唤大家出去晨跑:
“去跑步哟!快!跑得快, 好世界!”
大家都没理睬他。何东对他说:
“这是晚上睡觉铃响呢。”
“不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刘虾说着自己冲了出去,在那空无一人的跑道上慢跑,仿佛
后面领着一班人那样悠然自得。何东拿他没办法。
巡警看见了,挥动电棍厉声喝他:
“站住!你是谁?”
“住口,你是谁?”
……
陈sir汇同巡警还有何东等, 好不容易才把刘虾从跑道带回宿舍。让医生给他打针开更多的药
,嘱咐何东监督他吃药。
刘虾吃药后躺下睡了。
谁知下半夜一骨碌醒来大叫:“有鬼,有鬼,打鬼呀!” 双手拍得床板嘭嘭响。 弄得全宿舍
的人都醒了。
“哪有鬼呀,快睡吧?” 何东劝他。
“有鬼,有很多鬼,吃人的鬼!你看不见我看见。”
“看你这个样子,鬼都给你吓跑啦,快吃药吧?”
“不,不可能,不可能输的,这叫什么道理……” 刘虾还是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不
时一拳一拳地打在床板上,打在他的大腿上……
何东发觉他的嘴唇都干裂了, 渗出血丝, 烦燥不已, 动不动就开口骂人:
“何东你是混蛋! 陈sir是混蛋! 你们统统是混蛋!”
医生说他患了精神分裂症, 最要紧的是监督他按时吃药。 何东像挑起了一副重担, 比他自身
得病了还要操心。
料理病人,白天还比较容易对付,晚上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是料理一个精神分裂了的病人。四
周黑洞洞的,监舍内昏暗的灯光照得人心更虚。何东好不容易才想办法哄刘虾吃了一次药。
三更了,刘虾才躺下来又无边无际地说梦话,老说打官司的事。一会儿好象对着一群看不见的
听众演说,一会儿好像对着什么法官争论,一会儿又好像满有把握的样子……
全监舍的囚犯都没办法睡了,都有一种戒备的惶恐。何东把这情况报告巡警,巡警于是叫来陈
sir。
陈sir见状吩咐何东把刘虾带到离宿舍不远的一个小房子, 然后把他反锁在里面。
刘虾更觉孤独了, 双手扳着窗柱,破口大骂:
“陈sir, 你为什么关我? 你以为你是谁? 你不过是个土匪,打家劫舍的土匪! 搜刮民脂民膏的
狗腿子!”“ 口口声声说依法治国,原来全是阳奉阴违,依法治民!”“统统都要集中起来听
中央电视台的《今日说法》节目!”
“何东, 你算什么? 把我带到这黑房。你有什么权力把我关黑房? 你是混蛋! 你贪污受贿才该
关黑房。你坦白从宽,应该过那边搬砖,我抗拒从严,应该回家过年!懂吗?契弟!奴隶!”

刘虾骂够了,累了,才躺下来呼呼喘气,呜呜抽泣。一会儿又站起来扳着窗柱唱起《国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到了最危险的时
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
刘虾的《国歌》声带着一种生命的颤音,传出小房子,传出监狱,传到祖国很远很远的地方…

何东好久没听到唱《国歌》了,他还在学校时,每当升国旗或开什么庄严的会议时,听到的《
国歌》都是伴奏,不够味道。今夜他清楚地听到刘虾唱《国歌》,感慨万千。那种“中华民族
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的危机感,那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感到自己虽然还是个罪犯,但他相信他仍是一个人,一个中国公民,还要继续活下去,还要
关心国家大事。他啄磨着刘虾为什么会唱《国歌》?为什么刘虾过去因打官司而家破人亡了都
没致使他精神崩溃,现在一听到官司又输了精神就马上崩溃了……
监狱之夜是这样的深沉,连一只夜鸟飞过的啁啾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是一个人在唱歌,
唱《国歌》?简直是震天撼地泣鬼神。义愤加上闷热,整个监舍的人都没法睡了,几乎爆炸。
有些囚犯也在哼起《国歌》的调子,有些囚犯索性三三两两坐在床上谈心倾吐苦水。这种情形
不要说是在夜晚,在深夜,就算是在白天也是绝对不允许的,这里是监狱哩!
陈sir气急败坏了, 吹须碌眼,与巡警一起荷枪实弹手持电棍, 绷着马脸昂着头沿着宿舍蹬蹬
地走了一圈, 囚犯们才开始静下来。接着陈sir他们又来到刘虾的小房子门前, 用电棍指着刘
虾说:
“不要再唱了, 再唱我就不客气了!”
“再唱又怎样? 我唱《国歌》关你屁事?” 刘虾耸耸肩头说。
“影响别人睡觉, 违犯监狱纪律, 看我加你刑不!” 陈sir厉声说。
“加刑就加刑呗! 反正我都活不下去了……”刘虾又耸耸肩头说。
……
不能让刘虾再扰乱监狱秩序了, 鉴于监狱的医疗条件,经监狱领导研究决定把刘虾送到专门治
疗精神病的医院接受强制治疗。
何东从此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心里一连几天闷闷不乐。是的,两个人好好地相处了一段时间,
有了共同的语言,如今又突然分开了,不啻是一场苦刑哪。
为了怀念刘虾,何东利用出墙报的机会,把《国歌》的歌词原原本本地抄了上去。提出“我们
是谁?为何在这里?” 的拷问。号召大家热爱祖国,反省自身,争取早日到达新岸。

墙报虽然得到了囚犯们的青睐,但不出几天,何东就被陈sir告知今后不用他当组长及出墙报
了。何东没向陈sir问及理由,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了。
监狱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清晨,太阳还没升起,监狱的起床铃又响起来了。几百个囚犯从各监舍迅速集合, 挨着高墙慢
慢地跑起来。没有哨子,也没有呼号,就这样喘喘地跑。一遍灰蓝色的囚服,汇成一条蓝色的
龙在舞动,仿佛人体里的一股静脉的血液在流动。

   第五章  转机
一  假释

刘虾转到龙山精神病医院,经过两个月的治疗,病情好转,日常起居基本能自理了,医生同意
他出院。监狱领导批准刘虾女婿的申请,让刘虾假释回家实行监外就医。
那是二000年的重阳节刚过了几天吧,刘虾女婿一早便到监狱办妥了手续后往龙山精神病医院
接他岳父回乡。
中午,在独龙镇下了班车,刘虾在女婿的陪同下,步行返村。一路上秋风乍起,山坡上的狗尾
草迎风摆动,勾起了刘虾丝丝的记忆。
去年又是这个时候,刘虾曾与妇女主任妹头离开镇法律服务所从这条路步行回家。那时候,他
是那样的踌躇满志,如今呢,时过境迁了,他将要沿着这条路回到一个破碎的家,孑然一身,
了度残生。想到这里,刘虾不禁暗然神伤,顺手扯断了一条长在路边的狗尾草,含在嘴边。那
毛绒绒的狗尾草,反而给了他一丝温暖。
在村边,刘虾的老母亲已在那里拄着拐棍等候多时。看见儿子归来,她噙着泪水上前拉着他的
手,教他抓一把路边的泥沙往脑后撒。刘虾依着做了,仿佛真的撒掉了霉气,迎来了新生。
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前面拄起拐棍一拐一拐地走,刘虾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跟,女婿挽着行曩在后
面走,很是凄凉。
快到榕树头时,刘虾望而却步。女婿把走前了十来步的老人唤了回来,才明白了儿子不愿意再
走榕树头那条路,还说不要带他回新屋(出事前住的天台屋)。于是,老人带着他抄小路经青
石板巷回老屋。这是老人所始料不及的。想深一层,老人觉得还好,母子俩又可以住在一起了
,知他寒热哪。
老人的拐棍“笃笃” 地拄在青石板巷上,仿佛一串串来自远古的回响。引来沿巷村人怜悯的
目光。虽没有问候,没有笑声,也没有挽扶,但老人还是觉得至尊无上。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
得上一个落薄的儿子回到了母亲身边的荣幸呢?
老屋一正(厅)一偏(耳房),座落在青石板巷的尽头,北边是虎头岭,后面是风口迳。相传
老屋与青石板巷同是刘虾的曾祖父独闯南洋打工挣钱所建。却成了后来四代人的诟柄:先是曾
祖父建屋之后返南洋其间葬身大海,后是祖父在老屋遇劫身亡,再是父亲只因有此老屋被评为
富农,害得刘虾在文化大革命中也无辜成了“黑七类” 而备受凌辱。“红卫兵” 们曾洗劫过
老屋,拆碎了瓦檐下的龙凤木刻挡板,铲掉了墙上的“四旧” 诗画,连两个铜制的虎头门挽
也敲掉了,还声称要拆毁老屋。 
老屋四周人高的墙基全是青石板所垒,墙体全是黛青色的火砖所砌,很是牢固。经年的风雨没
能把它摧毁,还有点历久常新的样子。但瓦面已经老化,斑驳不整了。前檐昂起,后叶拖着长
长的尾巴,仿佛一位沧桑老人孤零零地蹲在那里,轻轻地诉说着历史的不幸。
刘虾在老屋里出世长大,后来成家立室了才搬往榕树头那边的新屋住。老父过世,老母仍一直
留在老屋住。谁料这两年历史好像跟刘虾开了个偌大的玩笑,使他像个闯荡了一阵子世界的孩
子,在外面兜了个圈,如今又回到了老屋。
老屋没有嫌弃刘虾,破旧的大门“吱扭” 一声开了,把他迎了进来。刘虾站在老屋的天井上
,跺跺脚磨蹭着青石板上的丝丝青苔,鞠弓伸手触摸那被岁月磨掉了棱角的光溜溜的部份。懒
洋洋的太阳从头顶上泻下来,母鸡带着一群蹦蹦跳跳的小鸡在觅食。儿时的光景刹那间回到了
他的眼前:夏夜,他曾睡在青石板上跟母亲一齐数星星;白天,他曾跟母亲在大厅里围着桌椅
捉谜藏……
老人忙着烧香还神,还放了一小串炮仗。女婿按照岳父的意思清理着大厅的一角,扛来两张桥
凳及一副旧睡板,铺上老人收藏好的属于刘虾的被席蚊帐。刘虾二话没说挨着床被躺下了,看
样子,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虾仔,就这样睡吧,天塌下来当被盖。我去煮饭,这世道饿不着咱两母子啦。” 老母拄着
拐棍忙着张罗中饭。
“叔,就这样住着吧,有我们在,就不会让你挨饿。我会去找吴镇长,要他多分一份救济金给
咱(老人在领着一份,每月80元)……” 女婿说。
“天无绝人之路,风水轮流转哪,有我们在,缺啥尽管捎声好了。” 刘虾的堂弟刘水及几个
侄子也来了。
“哪个吴镇长?” 岳父问。
“就是去年当法律服务所所长的那个呗。” 女婿答。
“‘水鬼屎’ 升上皇啦?” 岳父笑着说。
“管他‘水鬼屎’ 不‘水鬼屎’ 的,有奶便是娘!” 女婿说。
“哈哈,有奶便是娘,有奶便是娘!” 女婿见岳父这么霎惊忘神地笑着说,吃了一吓,连忙
斟来开水,唤岳父吃药。

别看老母亲七十多岁了,身板欠佳,摸起厨房工夫还挺有纹路的,灶头是灶头,锅头是锅头。
一袋烟工夫,她就把中饭煮好了,把拜神的光鸡一碎,掺和些白菜一炒,就唤大家吃饭了。
老屋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这也算“三代同堂”吧!
女婿吃了饭放下点钱给岳父当生活费,吩咐老人按时唤儿子吃药,然后就回去了。
“行啦,老母还不懂儿子呢!你尽管放心哪。” 老母送走了孙女婿,又忙起来了。
老母把厨房角上挂的“八宝篮” 叉下来,拣了些柚子皮、金银花梗放在锅里熬水,她要给儿
子洗个“吉利澡”。
“虾仔,水都晾好了,快起来洗澡吧,洗了大吉大利哪。” 老母说。
“行啦,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洗,不用妈你操心。” 儿子还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说。
又过了片刻,老母还不见儿子起来洗澡,挠着白花花的头发又唠叨起来:
“虾仔呀,水都凉了,你已经是大人啦,难道还要妈帮你洗身不成?” 老母催她儿子第二次
了。
“好了,好了,我这就洗,妈你到门外去吧。” 儿子才把大门关好,蹲在天井洗起澡来。他
忽然记忆起他娶老婆的当天傍晚,妈也是这样唠叨他洗“吉利澡” 哪!

就这样,刘虾回到老屋,在老母的眷顾之下,脸色日渐红润。日中他总会帮老妈子到菜园里淋
淋水、给种在边缘的花稔树培培土或修补篱笆墙什么的。老母也觉舒心,不时唠叨:
“虾仔呀,这就够了。做人不外是‘日求两餐夜求一宿’哪,何必太大贪图呢?”
刘虾不吱声,渐渐地又觉着惭愧,半百岁的人了还要老母在身边唠叨,真有点不是味道。
刘虾跑到后山,砍了一捆竹子回来,削成篾条,编成两个鸡笼。邻居大婶见他编得似模似样的
,说:
“哈哈,虾哥还真好手势哩!我家那小鸡出窝了,帮我编一个行吗?”
“行,你就拿这个去用吧。” 刘虾爽快地回答。
大婶真的把鸡笼拿走了,递过来三元钱。刘虾推不掉,还是收下了。
堂弟刘水没事也常来陪刘虾聊天,打发他说:
“后山的荒竹子有的是,属于咱刘家的还有几十棵,你就把它砍来编鸡笼卖吧!”
刘虾依了堂弟的话,一连编了七八个鸡笼,挑到独龙镇墟场去卖。
认识刘虾的乡亲乡里,都往刘虾的档口来凑热闹:
“我家的小猪快要出窝了, 订做十个猪笼要几天?”
“下次墟日来找我要。” 刘虾答
“哈哈,这鸡笼编得真好样哪!卖几钱一个?”
“拿去用好了,我自己编的。” 刘虾笑答。
刘虾的这句口头禅确实顶用,才半朝,七八个鸡笼便被这些乡亲乡里拿走了,每个人都递过来
三元钱,有的递过五元钱一张的还说不用找续哩!
刘虾也明白,大家都有心关照他哪。令他感动,使他对生活又燃起了信心。

刘虾更勤力了,一早就起床,门口当工场。篾刀子磨得亮晃晃的,破了大竹破小竹,开了篾青
开篾白。篾青编畚箕,篾白编鸡笼。有纹有路,头头是道。老母看在眼里,一个劲地张开掉了
门牙的嘴笑:
“虾仔呀,这就中,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山坳哪!”
“妈,看你罗里罗嗦的,去淋菜吧。” 刘虾说。
……
每逢独龙镇三、六、九墟日,人们看见刘虾总挑着两头长串的畚箕呀鸡笼的,一颠一颠地直往
墟场摆卖。工商税务人员知道刘虾的处境,不但不收他的税费,还分个好摊位给他呢。
就这样,刘虾每逢墟日卖了鸡笼畚箕等,买些咸鱼、猪肉、日用品什么的回家,日子越过越滋
润。

二  李冲来寻
    
阳春三月,大地清明。独龙山上,一派生机。松树峥嵘吐蕊,山羌子花开烂漫,狗尾草箭一般
地越出冬之残叶,冉冉地疯长……
中午时分,一辆乳黄色的小车一路春风地驶入下村榕树头。车上跳下一男一女两个生气勃勃的
年轻人。女的身着藕色短袖秋装,棕色长发,脚穿高跟鞋,手执公文包。男的穿浅绿色西裤束
着浅蓝格子短袖衬衣,皮鞋光亮,背挂挎包。踯踽片刻,女的挥手叫停一位赶着水牛返村的老
人:
“老伯,请问刘虾住在哪里?”
“水井头往左青石板巷尽头的老屋便是。” 老人扬起吆牛的竹子指点方向,水牛见着挥鞭,
尾巴一沉,犄角顿作挡架之势,两只灯笼般的大眼睛凝视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两位年轻人谢过老人,沿着青石板巷走过去,找寻他们自己。一双高跟鞋和一双皮鞋“得得”
“答答” 地敲在青石板上,仿佛敲拨着古老的琴弦。引来沿巷的大人小孩探头观看,仿佛观
摩电视上的时装模特。时有受惊的狗发出“汪汪” 的吠声。
青石板巷的尽头,一间老屋门口摆满了竹篾,一条条,一扎扎。篾白白得耀眼,篾青青得可人
。还有墙上挂的一只只新编的畚箕、一个个鸡笼什么的,俨然一个小型的竹器加工场。
有个老头子模样的男人埋头在编织畚箕。
“请问刘虾在家吗?” 女青年问。
“刘虾还没死,怎么不在呢!” 男人耸耸肩头答。
“噢,你就是虾哥!” 女青年说。
“你是——” 男人停止手中的劳作,望着女青年,惊奇地说,“你就是李冲?”
“是呀,一年不见,你老了许多啦!” 李冲说。
“岂止老了,差点死掉了呢!” 刘虾又耸耸肩头说。
“虾哥,我知你的遭遇。我来迟了。” 李冲说
“是吗?” 刘虾遂起身,抖抖身上的篾屑,招呼两位年青人进屋厅里坐。
“这位是《龙山报》的记者张立平,我们是好朋友。他听我讲过你的情况,也要来看看你哩!
” 李冲介绍说。
“我见过你,是在年初初审开庭上,我还拍了几张现场照片哪。” 张立平微笑着自我介绍说

“呵,是,我记起了就是那个拿相机拍照的年青人。” 刘虾边倒开水边眨着眼睛说。
“他今天要采访你,他挺有骨气的。” 李冲说。
“输光了,还采访什么?” 刘虾耸耸肩懊恼地说。
“二审输了,还可以申诉,一直到省高院。” 李冲解释说。
“只要有理,就有希望。” 张立平鼓励说。
“倪苹也这样说过哩!” 刘虾说。
“关键是要找到新证据。” 张立平说。
“新证据我看可以找到,我现在有资格取证了。” 李冲说。
“有什么资格?” 刘虾问。
“上次我离开了这里,一直在埋头读书自学,参加了省的律师资格考试。” 李冲说。
“考上了!” 刘虾说。
“考上了,现在她是刚成立的‘公正律师所’的持牌律师啦!” 张立平称赞李冲说。
“我这回是代表律师所来的,征求你的意见,把官司打下去。” 李冲说。
此刻,刘虾的老母亲回来了,坐在一旁,听说又要打官司,脸上布满了愁云,说:
“还要打什么官司吗!”
“我是想明明是有理的,却输了,冤枉哪!” 李冲说。
“冤枉的事多着呢,我怕了,不要再折腾我虾仔了。” 老母亲摆着发抖的手说。
“有我们帮助你,打下去吧?不怕的。” 张立平说。
“怕是不怕。但是我已一贫如洗了,手指做不了犁屑哪!” 刘虾耸耸肩头说。
“不用你一分钱,让我们试试吧!” 李冲表态说。
“怎么个打法?” 刘虾问。
“你就签个诉讼代理委托书,给我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其它的事由我们来办。” 李冲说。
“那证据呢?” 刘虾问。
“我先取证,把申诉书呈上去,看情况如何再跟你联系。” 李冲说。
“要不要找妹头?” 刘虾问。
“不用找她了。她有拒绝作证的自由,我们有伸张正义的自由。” 李冲坚决地说。
“去年底村干部改选时妹头落选了,但听说她的党籍却转正了!” 刘虾耸耸肩头说。
“不提她了,这样的党员不当也罢。” 李冲说。
“你们原来的法律所吴所长也升镇长了。” 刘虾说。
“管他呢!他当他的镇长,我们打我们的官司。” 李冲话音刚落,张立平插话:
“我也可以把你的官司公开出去,争取社会舆论支持。” 
“你要登报纸?” 刘虾耸耸肩头问。
“是呀!” 张立平答。
说话间李冲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份“诉讼代理委托书”,让刘虾签名画押。刘虾老母看见了,绉
起眉头对刘虾说:
“虾仔呀,我怕又有事哪!”
“没有事的,你放心。” 刘虾安慰起老母。
“虾哥,这个事你们可以商量商量,想通了再找我们也不迟。” 李冲解释说。
“不用再想了,就这样定。” 刘虾在委托书上签了名,按了指模后说。
刘虾突然转身蹬蹬走到他的睡床,往那件藏在床席底的烂衫的口袋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放在桌
面上:
“这是我回来以后卖鸡笼的钱,就这么一点点了,李冲你拿去当水脚(交通费)吧。”
“不,虾哥?我早就说过了,不用你一分钱的。你放心,我要是为钱就不会来找你啦!我们这
是捍卫自我, 以及所有人。” 李冲忙说。
“对,捍卫自我,以及所有人。” 张立平边说边敦促刘虾赶快把钱收藏好。
“那我就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们才好咯。” 刘虾感激地说,两行泪水流了出来。
“不用谢,就算将来真的嬴了也不用谢。我们帮助你就等于帮助我们自己。” 李冲和张立平
异口同声地说。
到此,刘虾的老母才镇定了许多,脸上的愁云散去,露出了信任的笑容。起身拄着拐棍步入睡
房,找出一角红布,包裹着一撮米粒,边往李冲的公文包里塞边说:
“观音菩萨保佑大家都大吉大利、红红火火。”李冲笑着谢过老人,收拾好文件,边扶着老人
边说:
“婆婆,我们回去啦,你多保重!”
“嗯嗯。” 老人应声,也没说什么。
大家一齐走出门口,张立平从挎包里取出相机,他要给刘虾母子俩拍个照。
“看看我的相机——” 张立平说着按下快门,随着镁光灯一闪,两个孤苦零丁的老人立刻定
格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刘虾扶着老母转过身来,变成了给两位年轻人送行的镜头。
刘虾听见高跟鞋和皮鞋声“得得”“答答” 地在青石板上响起,仿如听见一串串战士出征的
马蹄声,传得很远很远……

刘虾默默地目送两个年轻人走出青石板巷之后,极目远望,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他隐约看见右前方不远的虎头岭下那半爿属于他的菜园,那棵他小时候亲手种的花稔树,经过
冬天的寂寞、屈辱、绝望,舒展了腰身,滋润了皮肤,从心底里抽出了一簇簇嫩芽,又来到了
希望的春天。
老树没有忘记冬天的凌辱与虐待。冬天是那样的嫉妒生命、诅咒自由。冬天是上演仇恨与罪恶
的舞台。冬天的风像一群红眼的疯狗,呼啸着、咆哮着、撕咬着善良。老树只得把青枝绿叶埋
藏在地下,瘦骨嶙峋地站立在那面无表情的天空与毫无色彩的大地之间,举起干柴般的手臂,
为命运而祈祷。
老树不肯倒下不肯死灭的原因,是他那藏于心底的不屈与梦想,是来自大地母亲的一丝丝永远
不变的温情。
老树把春光吸吮,把芽胞鼓胀,萌发出一簇簇希望与觉醒的新枝。他乐意地为鸟儿托起窝窝甜
梦,给孩子搭起绿荫蓬帐。但愿每一片叶子都不被阳光雨露遗忘,每一分正义都得到伸张,每
个寻觅爱情的人都能找到温柔的唇吻。他甚至知道秋天过后便是冬天,必须在冬天来临之前蓬
勃地生长、孕育和繁衍,把种子植入泥土,把根深入到大地之中……

三  尾声

李冲回到公正律师所,向所长汇报了情况,所长当场表态:
“谦虚谨慎做好工作,以实际行动树起本所的招牌。” 安排另一位律师配合李冲开展工作。


李冲全情投入,第一时间直插龙山电信局,与该局局长取得联系,翻资料查电脑记录,终于找
到了两次报警电话的原始数据,证实是相隔四十五分零五秒!
次日,一纸申诉书便送到了地区中级人民法院。顺利立案。

张立平这边呢,却遇到了阻力。
那天,张立平把他精心采写好的一篇题为《此案何时了》的长篇通讯稿送到《龙山报》报社后
老社长案头时,后老社长扳起脸孔翻阅起来。眼帘越眨越快,好象眼睛掉进了沙子。脸色一阵
红一阵白,嘴唇在微微抖动……
其实后老社长从县委派到报社只有两年,虽然年龄不算老,还远远不到五十岁,但他总喜欢穿
素色衣服,从中山装到T恤到衬衣,不是蓝色就是灰色甚至是黑色,没有一件是白色的,更不可
能是花色的,两个月不刮一次胡须,让人看上去像个老头子。加上面孔严肃不苟言笑,原则性
非常强,要想在他管辖下的党报发一帧三点式的美女图像,恐怕要等到太阳从西方升起。所以
人们背地里都叫他老社长。为着区分起见, 于是把他叫成了后老社长。
后老社长没有忘记他是冲前老社长来的。皆因前老社长“不慎”签发了一则“本县炮竹厂大爆
炸” 的新闻,致使他提前两年办理了退休手续,悲怆地离开了经他手创刊才两年的《龙山报
》。
 “谁叫你写这个的!上次你写的那个消息(《刘虾行政案公开庭审》)我就说过‘不能发’
 啦,现在又来?你不想干这行还要我不得干?” 后老社长合起文稿开门见山地对张立平说。

“我自己利用休息时间写的。我干不干这一行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篇文章值不值得写。” 张
立平答。
“你听我说,这篇文章或许也值得写,但不能发,起码在我这个县报不能发!” 后老社长火
气稍减,说。
“为什么?” 张立平问。
“龙山县,太小了。这个稿发出去,不引起‘地震’才怪呢!” 后老社长说。
“‘地震’ 有什么不好?改革开放本身就是一场‘地震’ 嘛。” 张立平说。
“县领导天天说‘稳定压倒一切’,你又不是没听见。亏你还是个党员记者哪!”
“正因为我是党员记者,更应该代表人民说话。”
“代表人民说话就要‘唱响主旋律,打好主动仗’!”
“打什么‘仗’?多是被动,乱弹琴!”
“这是政冶任务政冶优势,你不能乱说哪!”
“动不动就说政治任务政治优势,胡扯、愚民!”
“你太放肆了,不见棺材不流泪!”
“我见过刘虾老婆的棺材,还为他俩流过眼泪才写这个的。”
“写了也没用,那是‘羊告狼’——倒贴!”
“‘倒贴’我也要写!”
“何苦呢?小张呀!你刚从大学里来,墨水多经验少,横冲直闯的,怕是撞崩头壳还未天亮哩
!”
“撞崩头壳我也要写这个。”
“不能发!我说不能发就不能发!”
“你不能发,我拿到外面去发。再不行,就拿到互联网上去发!”
“当心你的前途!” 后老社长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话便倒剪着双手诀然离开了办公室。

一个月后,全国开展学习江泽民“三个代表重要思想” 热潮。张立平的长篇通讯《此案何时
了》在《南粤法制》杂志上发表了,翔实地叙述了此案的始末。提出何时才能使公民的权利落
到实处的拷问。杂志还专门为此开辟论坛,反响热烈。
几乎同一时候,《法制与生活》杂志发表了关于四川阆中市农民李茂润状告公安机关行政不作
为案的长篇调查报告。链接了国家高等法院对此案所作的重要批示(6·26批示),认为“由
于公安机关不履行法定职责,致使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的合法权益遭受损失的,应当承担行
政赔偿责任。” 这在全国尚属首例。

2001年7月1日,下村“老书记” 拄着拐棍带领群众举着记者张立平发表在《南粤法制》的文
章前往独龙镇政府大院上访。大院内站满了沉默不语的群众,很多警察穿插在人群之中,密切
注视事态发展。新上任的吴镇长气急败坏地对老书记 说:
“你身为‘老书记’,怎能带头领着农民闹上访?”
“咱是合法上访,不是像你说的‘闹上访’。” 老书记强压怒火说。
“为何一定要集体上访?” 吴镇长问。
“群众有话要对党说,我就带他们来跟党说嘛!” 老书记说。
“什么话!” 吴镇长说。
“咱刘虾有理,你该反省,你看——” 老书记递上《南粤法制》。
“派个代表来说不行吗?何必这么多人来扰乱秩序。” 吴镇长接过杂志,翻了翻,说。
“什么叫‘秩序’?你看——大家不是都在守秩序吗?” 老书记说。
“你还有党性没有!老不死!” 吴镇长骂人了。
“这就是我的党性!” 老书记气得手脚发抖,身子摇摆倒坐在地上……

2001年7月15日,刘虾所在的省高级人民法院下令重审此案。
2001年8月12日,刘虾所在的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审结此案。认为“……由于公安机关怠慢行政
,造成了原告刘虾的间接经济损失合计人民币二万七千五百零五元正,应由被告龙山县公安局
承担行政赔偿责任。”
2001年8月14日上午,李冲和张立平(此时的张立平已调离《龙山报》社,到县文化馆工作)
带着获胜的判决书,驾车登临刘虾老屋,向刘虾母子俩报喜。并告诉他日前本县的公安局长因
涉嫌贪污受贿被“双规”(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待问题) 了。公安局门口那两座石狮已
被搬走了。四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一时失语,久久不愿离开。我们生活在这还不稳定的今天,
明天会如何呢?
历时长达两年一死两伤一坐牢的行政诉讼案眼看可以划上句号啦!却又发生了让人们意料不到
的事情——
2001年8月14日下午三点,刘虾经龙山县公安局往龙山中国银行领取赔偿金时,竟喜极又疯。
把到手的全部现金随街散发,狂笑不止,不断高喊:“我赢了我赢了……”
一张张仿佛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人民币赔偿金在大街上随风飘洒,犹如一串串沉甸甸的问号,
降落在人们心头。
……
原创作品中篇小说  2002年春初稿  2003年秋完稿于永兴楼  约6万字
作者: 陈基  佛山市高明区三洲桥头永兴楼  邮编528511  电话 8623639
个人网页作品屋 http://gmcj.blogone.net   电子邮箱 chenji98@t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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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文章作家陈基.精彩原创中篇小说 《危机》(上)...先是奸情被疯子偷窥.....
----下篇文章北京作家刘洪春精彩讽刺中篇小说《天 堂 故 事》.2004.4.2修改稿.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