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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明 那座恐怖的桥
王永明 那座恐怖的桥
1962年,我出生于四川省北部广元县,学龄前的童年在脑海里已模糊不清, 唯有一些文革的片段还记忆犹新——都与武斗有关。
那一天不同寻常,左邻右舍,男女老少,聚集在街道边,院子里,议论纷纷 ,神情严肃而激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注定要发生大事的气氛。我们小孩子无忧 无虑,把群聚的地方变成了难得的嘻戏场所,我们环绕在大人周围相互追逐着, 雀跃着,兴奋不已,还不时缠着父母买京城农民卖的李子……
近晌午时分,两辆载满人的解放牌汽车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般相随而来,朝附 近的军队驻地驶去。大约十分钟后,从军队驻地的方向陡然传来了枪声。开火了 !要发生的终於发生了!那一刻,大人们不再议论,小孩子停止了嘻戏玩耍,所 有人引颈翘首朝向枪响处,凝神屏气地料了望。什么也望不见,唯有枪声渐渐逼 近。了望的人们变得躁动不宁,没有多少时间好耽搁了,转瞬间,那两辆满载着 人的卡车又疾驰而来,这一次,它们边飞速行驶,边互相射击。枪声就在视野内 爆响,人群顷刻做鸟兽散,人们往家的方向拼命奔跑,进屋、关门、上琐。之後 剩下的事情祗有一件:听着那门外世界惊天动地的枪声。
後来我才知道,那一时刻即是我的家乡文革武斗的开始。从那一刻起,老百 姓像受了惊吓的兔子,龟缩在巢中,开始了漫长时期的武斗避难。
我家乡的县城广元依山傍水。山不太知名,可能叫红土垭,水却是嘉陵江。 江水从山的峡谷中蜿蜒川流,县城则沿江岸分布成狭长地形。这样一个恬然美丽 的地理环境在武斗的年月里变得十分可怕。江岸两座不高的山分别被对立的两派 占领并长期把守,山上筑满了工事。持枪的人们日夜对峙,不时开枪相互射击。 那一带的山势不高,峡谷极窄,居高临下,县城因此全在射程之内。不少人有过 在枪林弹雨中奔跑或躲避的经验,但如果说在枪林弹雨下过生活的经验,恐怕就 要数我家乡的居民了。平日里,子弹不时在头顶呼啸穿梭,城里的气氛可想而知 。人们非到万不得已,足不出户。即使禁闭在家中,窗户也用厚棉被遮挡着。时 常有带抢的人在门外走来走去,这同样让人害怕,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了兴致 会向老百姓开枪?
对小孩子来说,这样度日毕竟难熬。不打抢的时候,我就会出来,在家后面 的小院里玩。那天阳光明媚,和姐姐玩的是"跳房"游戏。我们专注于脚下的"房子" ,跳啊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突然间,就在我们身边,一声爆响震耳欲聋,一 阵清烟顷刻笼罩后院。我和姐姐被惊吓住了,顿时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接 着又是一声向,这回是我的父亲,他猛然推开房门,冲到院里,扑向我和姐姐。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手一个不由分说地拽进房内——地上画的"房子"虽 然令我们忘乎所以,毕竟祗能跳脚,不能藏身。我们缩在自己家真正的房子里, 过了很久。後来父亲慢慢打开门,轻轻走了出去。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颗 子弹,一颗真正的子弹!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时一颗古铜色的,螺旋形的子弹 ,有大指头大小。我当时当然不知道如今我会写下这些文字,记载那一次的历险 。不过,当回忆那次经历的今日此刻,我仍心有余悸。
一个冬日的傍晚,我全家步行去十里外的火车站乘车。我家五口人,那年弟 弟三岁,我五岁。姐姐八岁。武斗正如火如荼,这样的一家人(连同行李)在那 样的户外长途,并非易事。火车站在嘉陵江对岸,途中必经一座桥。连接江两岸 的这座大桥的两端,和依江而立的两边山一样,分别为对立开仗的两派把守。过 桥之前,我们被守兵停下,大人小孩连带行李里里外外彻底搜查后,总算放了行 。过桥了。桥上的人行道是由一条条脚掌宽的木板拼接成的,很多木板已被抽掉 了。天已黑尽,桥上稀疏的灯如鬼火似地,发出昏黄的光。离家出门,暴露在抢 口的紧张悬在心头,搜查时的惊吓尚未平息,爸爸背着弟弟,妈妈牵着我,拿着 行李,姐姐独自跟着,我们就过桥了。心惊胆战,桥下深处江水滔滔,桥上四周 愁云惨雾,前方一片漆黑,不见尽头,仿佛许多枪口对着我们的胸膛,背後漆黑 一片,仿佛也是许多枪口对着我们。不敢回头,不敢停步,走快了怕掉下去,走 慢了怕背後的抢口射出子弹……,那座桥,那座充满恐怖的桥,对五岁的我来说 是太长太长了,好象永远也走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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