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巨匠──萧乾先生紀念館
萧乾---萧乾回忆录
文壇巨匠──萧乾先生紀念館
萧乾回忆录
摘录:
……
1966年8月下旬,我仿佛日夜都在考虑要不要继续留在人间。后来,思想逐渐转入怎么离开它。蹲牛棚时,每次上厕所我都在勘察死的方法和方式,琢磨哪根管子挂得住腰带,要是跳楼从哪里往下蹦。文洁若挨斗的那天下午,我确实想从五楼跳下去,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来抗议。但走廊已布了岗,我没能上去。
一个出了大学门就进机关门的干部,一个新婚之夜还在看校样的编辑,她有什么罪呢?凭什么这么斗她呢?
完啦,全完啦──这就是我当时得出的结论。正因为如此,我有了生不如死的想法。我感到,惟有死亡才可以使我从这种凌辱和折磨中解脱出来。
我不是没想过自己死后,丢下三个孩子怎么办?然而死的念头总缠住我不放。它振振有词地反问我:你就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对孩子们又能有什么用?还不就是牵累他们!于是,9月5日夜里,我吞服了一瓶安眠药,还灌了半瓶白干。可第二天晌午,我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人间,躺在隆福医院的病床上。
当时,像我那种情况,医院完全可以拒绝收纳──不少人的生命那时也正是那么结束的。就是收下来,也大可以马马虎虎敷衍一下了事。然而隆福医院没那么办。几年后从我自己的病历上看到〞右派分子畏罪自杀〞几个字,我完全理解他们这么写的必要性。关键是:他们收下了我这个黑帮并且救活了我。
我没死成,反而由于曾企图寻死而挨了顿批斗。不过这回批得我口服心服:说我用红笔留下的那封遗书是虚伪的。是呀,正如三十年代苏联肃反扩大化中一些遇难者临终前还大喊〞万岁〞。我从自身的遭际中体会出来了:我反正死定了,何不乘此给洁若和孩子求求情,请革命群众对他们高抬贵手!
在批斗会上,还要我交代黑思想,究竟为什么以死来抗拒革命者对我的专政。这回我有点豁出去了。既然要我交代自杀时的黑思想,我就说:我曾为那些死于文革前的人如郑振铎、梅兰芳庆幸。倘若活到现在,必然也逃不开这劫数。因此,自杀之前我的内心逻辑基本上是:在红色政权下,先死比后死幸运,死了比活着幸运,因为死了就不再有知觉和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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