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杨波
浅谈城市经济的繁荣与蜀词的兴盛 在文学发展史上,五代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时代。在这五十多年中由于军阀分裂割据,战乱频仍,乱象如沸,导致文学不振,但在词的发展史上,五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与其他文体萎靡不振相较,它上承唐代,下开两宋,是这一新兴文体充满生机,长足发展的时代。而偏安一隅的两个南方小国——南唐与蜀是当时的词坛重镇。其中,西蜀词的发展历史更早于南唐。五代西蜀词是一个特定时段和地域范围内的概念。它包括前蜀(891—925年)和后蜀(926—965年)(孟知祥于926年入蜀,真正建立后蜀政权是在934年,但为了文学史的连贯性,这里把孟知祥入蜀的时间作为后蜀的开始),地域是指四川地区。 陆游在《跋花间集》中说:“故历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1]这一时期出现了西蜀和南唐两个创作中心和高峰。虽然多数学者认为南唐词的成就高于西蜀词,但比较而言,西蜀建国于907年,比南唐早30年,后蜀编定《花间集》——这一词史上第一部文人词集时,南唐刚刚建国3年,可以说,南唐词多多少少会受到西蜀词的影响。另外,南唐的词作创作集中以李璟、李煜、冯延巳这二主一相为代表,而西蜀词则上至帝王宰辅,下至布衣隐士、家妾歌妓,还出现了李珣这样的少数民族词人,和赵解愁、花蕊夫人这样的女性词人,其词在社会上的普及流行及繁荣程度应该说是远远超出了南唐。并涌现了一大批有影响的词人,“前蜀有韦庄、牛峤、毛文锡、薛昭蕴、李珣、尹鹗、魏承班、牛希济,后蜀有顾夐、鹿虔扆、毛锡震、欧阳彬、欧阳炯、阎选,两蜀词人之盛,胜于他国多矣。”[2] 西蜀词作为一种文化艺术,也作为一种以娱宾遣兴为重要目的的流行歌词,它的繁荣兴盛究竟有着怎样的外部条件和自身因素?这历来是众多学者研究的重点。总的来说,蜀词的繁荣与当时的社会经济、文化、艺术的发展,蜀地的地域特征及君主的好尚等因素是密不可分的。其中,城市经济的繁荣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本文愿就作初步的探讨。 城市经济的繁荣是文化艺术兴起的物质基础。一方面,它促进了市民阶级的成长和市民意识的增长,另一方面也助长了整个社会游乐风气的兴盛,也让文人的社会生活和人生追求沾染了世俗化、享乐化的色彩。 前、后蜀所占据的四川地方,自古以来即为富饶之区,农业生产很发达。因秦代开凿都江堰之功,成都平原成了富庶的天府之国,因“土肥沃,无凶岁”,逐渐形成了“巴蜀之人少愁苦而轻易淫佚”[3]的风气。唐代时期的成都已成了全国数一数二的繁华之都,不仅农业、手工业发达,而且是水陆交通中心,商业发达,成为全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有“扬一益二”的美称。成都人卢求甚至认为成都的繁荣远远超出了扬州,他在其散文《成都记序》中这样赞美道:“江山之秀,罗锦之丽,管弦歌舞之多,伎巧百工之富,其人勇且让,其地腴以善,熟较其要,扬(扬州)不足以侔其半。”[4] 到了五代,原来作为政治文化中心的长安、洛阳等中原地区却因安史之乱、唐末农民起义等连年战争而满目疮痍;割据于成都的西蜀小国却偏安一隅,未受直接影响和破坏,同时西蜀政权的建立者执行了休养生息的政策,刺激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前蜀主王建称帝后,立即下诏劝农: 爰念蒸民,久罹干戈之苦,而不暇于农桑之业。今国家渐宁,民用休息,其郡守县令务在惠绥,无侵无扰,使吾赤子乐于南畝而有豳风七月之泳焉。[5] 农业的发展,使前蜀的财政收入是“仓廪充溢”[6];荆南高季兴在见唐庄宗时,用“国贫地狭民少,得之恐无益”来形容江南,而谈到蜀国,即言其“地富民饶,获之可建大利”[7]来劝唐庄宗伐蜀。王建之子王衍继位后,经济继续向前发展,其臣子蒲禹卿也曾说蜀国“郡府颇多,关河甚广,人物秀丽,土产繁华”。[8] 后蜀孟知祥“择廉吏使治州县,蠲除横赋,安集流散,下宽大之令,与民更始。”[9],继续实行安民课农的政策。到了其子孟昶统治时期,更是连年“边陲无忧,百姓丰肥”,[10] “赋役俱省,斗米三钱……府库之积,无一丝一粒入于中原,所以财币充实。”[11]政治、经济都达到全盛时期。 城市经济的繁荣导致了蜀国社会佚乐之风更盛。有诗为证: 蜀国富且庶,风俗矜浮薄。奢侈极珠贝,狂佚务娱乐。虹桥吐飞泉,烟柳闭朱门。烛影逐星辰,歌声和月落。[12] 韦庄的《怨王孙》(《尊前集》)也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成都蚕市的繁盛之景: 锦里蚕市,满街珠翠。千万红妆,玉蝉金雀。宝髻花簇鸣珰。绣衣长。 日斜归去人难见。青楼远。队对行云散。不知今夜,何处深锁兰房。隔仙乡。
从以下记载中,西蜀当日的游宴之盛亦可见一斑: 蜀中每三月为蚕市,至时货易毕集,阛阓填委,蜀人称其繁盛。[13] (五年)四月,(王衍)游浣花溪,龙舟綵舫十里绵亘,自百花潭至万里桥游人士女珠翠夹岸。[14] (广政)十二年八月,(孟)昶游浣花溪,是时蜀中百姓富庶,夹江皆剏亭榭游赏之处,都人士女倾城游玩,珠翠绮罗名花异香馥郁森列。昶御龙舟观水嬉上下十里,望之如神仙之境。[15] 孟昶时,还闹出了“城中子弟不识稻麦之苗,以筍芋俱生于林木之上,盖未尝出至郊外也”的笑话。而正是有了这样发达的城市经济,才可能衍生出“村落闾巷之间,絃管歌诵合筵社会,昼夜相接”的风尚。[16]
唐庄宗即位后,与蜀国通好,曾“命客省使李严使于蜀”。李严来到成都,作为一个外来者,他看到的也是一个“谒享之日,蜀中士女夹道观之,珠翠簾幕,为之照耀。”[17]的埠富民康之处。 繁华的都市生活,衍生了各类以娱乐为目的的文艺形式。在这样的宴乐游赏之中,配乐而歌的曲子词大为流行,酒筵歌席和歌儿舞女成为了统治者和士大夫们生活中的重要内容。 先来看一看宫廷中的情景。前蜀后主王衍曾多次设宴组游,并于席间亲自演唱: 五年三月上己,宴怡神亭,妇女杂坐,夜分而罢。衍自执板唱《霓裳羽衣》及《后庭花》、《思越人》曲。……重阳宴群臣于宣华苑,夜分未罢。衍自唱韩琮《柳枝词》曰:“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何须思想千年事,谁见扬花入汉宫。”[18] 相传孟昶也“尝夜同花蕊夫人避暑摩诃池上,作《玉楼春》词。”[19] 蜀主以文思殿大学士韩昭、内皇城使潘在迎、武勇年使顾在珣为狎客,陪侍游宴,与宫女杂坐,或为艳歌相唱和,或谈嘲謔浪,鄙俚褒慢,无所不至,蜀主乐之。[20] 三年衍还至成都,五月宣华苑成,……穷极奢巧,衍数于其中为长夜之饮,嫔御杂坐,舄履交错,……命宫人李玉萧歌衍所撰宫词送宗寿。[21] 花蕊夫人《宫词》中亦有不少相关描述: 西毬场里打毬回,御宴先于苑内开。宣索教坊诸伎乐,傍池催唤入船来。[22] 三清台近苑墙东,楼槛层层映水红。尽日绮罗人度曲,管弦声在半天中。[23] 梨园子弟簇池头,小乐携来候宴游。旋炙银笙先按拍,海棠花下合梁州。[24] 再看关于地方官府,文人士大夫们宴乐景况的记载: 唐武都符载,字厚之,本蜀人,有奇才……以王霸自许,……居浔阳二林间,优游卒岁。……乞百万钱买山,四方交辟……草堂中以女妓二十人娱侍,声名藉甚。[25] “唐路侍中严,风貌之美,为世所闻,镇成都日,委执政于孔目吏边咸,日以妓乐自随,宴于江津,……以官妓行云等十人侍宴,移镇渚宫日,于合江亭离筵赠行云等《感恩多》词,有‘离魂何处断?烟雨江南岸。’至今播于倡楼”[26] 至于到青楼去寻欢作乐,歌妓的唱词待客更是必不可少。从蜀词人的作品中我们就可以读到许多描绘这一情景的作品。如牛峤《女冠子》: 绿云高髻,点翠匀红时世。月如眉,浅笑含双靥,低声唱小词。 尹鹗《清平乐》: 芳年妙妓,淡拂铅华翠。轻笑自然生百媚,争那尊前人意。酒倾琥珀杯时,更堪能唱新词。赚得王孙狂处,断肠一搦腰肢。 上至帝王下至百官,文人士大夫,都竞相尚好伎乐,宫廷中,家中多蓄养歌伎舞儿以供娱乐,如王建时武德军节度使王宗裕于郊外“立亭榭,凿池沼,树花木,携妓纵酒为乐”[27],王建姐姐之子王宗翰“好蓄妓妾,后庭珠翠常百余人”。[28]不养之人,反倒稀见。如大臣李廷珪“素俭约,不蓄妓乐”,后为了贿赂志在声色的行营都监王仁赡,“遂求于姻戚家,得女妓四人”[29]。以声色为乐以成为当时的风尚,词人笔下才会出现这样的生活:“无处不携弦管,直应占断春光。”(欧阳炯《春光好》(金辔乡)) 这样繁荣的城市经济和兴盛的游乐之风,正是以娱宾遣兴为主要功能的曲子词创作和传唱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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