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小鲁
世纪周刊 >> 观察与思考 >> 06年10月B
假装不高兴——谈最近诗歌界的所谓争论
那天在网上看到诗人苏菲舒在诗歌朗诵会上把衣服脱掉了,全身赤裸,看到这个消息我首先关心的是这个诗人的裸体是不是还跟以前那么苗条。苏菲舒我以前见过,大概是五六年前他跟一个出版商来见我,那时候有朋友帮我联系说出一本书。我们还一起吃米粉,我记得他斯文,沉默,瘦高,显得很有修养,怎么忽然就当着那么多人脱掉了衣服呢?我的意思不是说他现在忽然没修养了,而是说他现在有了新的修养,他瘦弱的身体原来藏着这么多能量。当然,我认为,脱掉衣服是很好的,不脱掉衣服也同样很好,如果脱衣服使你快乐,不脱衣服就浑身难受,那就脱吧,身体,是你的,眼睛是我的,但关于眼睛的权利还没有立法,所以你就放心脱吧。不过脱衣服与诗歌有什么深刻的关系?我暂时还没有思考出这其中的哲学内涵来,但既然诗人在这样的诗歌会上脱衣服,一定有大把的意义等待诗歌理论家来进行挖掘和阐释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等着。
据说,这次诗歌朗诵会的举办是有由头的。是因为前段时间赵丽华诗人写的诗歌被网友们拿来“恶搞”,几乎在网上出现了一个全民写诗运动,于是这个女诗人就不高兴了,于是诗人圈子的战友也都不高兴了。或者说假装不高兴了。于是那种典型的江湖义气——也就是说典型的前现代的恶劣作风又出现了,就像当初高晓松挺陆川一样,看到网上说要召开诗歌朗诵会来反对网友们那种做法。召开朗诵会是好的。但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显得愚蠢。有诗人说赵丽华的诗歌跟你们这些网上的乌合之众不一样,人家那样是艺术,而你们就是恶搞,不象人家有着深厚的哲学基础……
你们有深厚的哲学基础,或者是真的,但怎么知道人家网民的写作就没有“深厚的哲学基础”呢?你一直标榜的哲学基础,是所谓的解构语言,反深度,所谓的感性语气和快感,所谓的什么什么……网友们不是正是趁此机会实现了普遍的语言快感吗?大家都玩分行,都解构,大家都发现了语言的另外一层秘密,大家在玩的时候获得了普遍的快感。这不是很好、很符合你们最初的理想吗?网友们的诗乃所谓的“戏仿”,这不正是后现代理论里面意味深长的现象吗?这个哲学含量追究下无也许深沉得很。你怎么知道网民在写作的时候,内心不是有一种生命激情的深刻涌流,内心有一种无可遏止的“做恶冲动”,这个理论可上溯至齐泽克、康德,甚至可以继续向上、向古希腊的形上传统进行追究,你不觉得很了不起吗?你也许会说,我们诗人的理论都是自觉的,有深刻自觉意识的,有着形而上的光辉的,网民们都是群氓,是自发的,都是携带着分泌物的粘稠的——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自发的,你怎么知道他们内心没有在某一刻有着某种自觉呢?只准你们自己这么写,这么玩,只因为你是作家协会的而别人不是?语言快感并非诗人的特权,大家就不能也快乐一下?你既然不是古典雅乐,就无须大家着正装到音乐厅紧闭双唇欣赏,你本来就是赵本山,是二人转,大家都跟着你转一转,你就不高兴啦?你马上说你是巴赫、舒伯特,有着深厚的哲学修养了?不要脸。
对不起,原谅我说了一句脏话。但如果分成诗行,就不是脏话了:
不
要
脸
那些当年的民间诗人口语诗人们,你们当初的噱头和招徕眼球的就是平民化,废话、调侃深度模式、解神圣,祛魅,你们不就是要玩废话和口语吗?如今你们终于见成效了,大家都开始玩了,在你们的带领下。这个时候,你们却又终于把自己的本来的面目暴露出来了,十年后你终于说出了你们的心里话,你们终于以反对精英为策略成为了精英,你们说:我们是跟你们这些小民们不一样的……当年两派诗人——民间或者平民派与学院诗人打架果然是为打架而打架,我不反对你们精英化,但是你们当初打架的时候喊的口号可是义正词严的、你们举行仪式,发布宣言,跟真的似的。原来你们一直是假装的。你们现在终于站起来说——我们跟你们不同,我们有深厚的哲学基础……
当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的革命性终于完结了,自己也沦为反动者。革命者被革命,这是你们当初的革命理论的必然逻辑,你们必然随着你们的中年化与中产化而彻底丧失革命性,被新来人替代,当新人终于来向你们脸上吐唾沫的时候,你们暴跳如雷,跟当年你父亲、你爷爷及老一辈诗人对你暴跳如雷的姿态是一模一样的,而你当初也是这样向他们脸上吐唾沫的。
就像一位女英国小说家说:这就好象农妇上街卖鸡蛋,你卖完了你的鸡蛋,你们就应该让出地方来,让新的人来卖。
就像村上春树的小说里那些行为怪异、违逆主流的主人公一样,他的小说里的主人公几乎都是在32岁以下。32岁以上的主人公几乎没有。32岁他们干什么去了?
就像他们常说青春伴随叛逆,你们青春没了,你们的父亲辈都退居二线了,你现在几乎都在爹爹的位置了,你应该成为叛逆的客体,而不是叛逆的主体了,可你还想保持叛逆的特权,你叛逆谁呢?你们再叛逆,就只好去虐待儿童了。
以诗人的名义耍流氓——这句话都很陈旧了。现在又翻出来,还是有效。记得以前跟刘烨园谈过这个问题,我说学院诗人和民间诗人如何如何,刘老师马上打住我的话说:“他们其实是一丘之貉。这些貉在一个丘里团结一致,抱成一团,是一丘之貉。他们在一个丘里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昏天黑地,他们同样还是一丘之貉。”所谓的民间诗人果然也是貉,他们要跟大众划清界限,指斥他们为“文革暴民”,来表示自己诗人的圣洁感和地位,我们今天的这个地位可是多少年拼出来的,不能随便被人嗤笑的,所以要团结一致,抱成一团,来对付写口语诗、戏仿的网民了。我怎么觉得你们的面貌跟北京的地产商越来越像了?
他们天天拿这个世界开涮,但别人一拿他们开玩笑,他们跟老一辈一样,马上变脸、紧张,马上严肃起来,而且要举行诗歌朗诵会了。
严肃如今也成为一个策略性的表情了,它具有表演性质,不具有真正厚重的质地。我不是表演系的,如果是,我现在就表演晕倒。
(补充:最近忽然又听到有人说,苏菲舒因为那次裸体时间被抓捕,我不知道这个被抓捕是不是诗人行为艺术的一个组成部分。也不知道相关具体管理条例的情况,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我觉得这个抓捕有点无聊。此文乃博文。) 发布时间:2006-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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