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四川省委机关刊物《党的建设》2006年4期
发表郑光路文史文章《百年春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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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春熙路
郑光路
几十年前的成都不大,我住过的府河旁的变望平街已近郊野,河中艄公摆渡、河畔田畴青青……常说的“穿城九里三”,城区不过就是府南河两江环抱的区域。我们再通过时间隧道回头去看清末的成都古城,更古色古香。全城四门及附郭大小共五百多条街道,都很狭窄。较繁华的南大街、北大街、总府街、文庙街等,只有二丈左右宽,其余多不及二丈。科甲巷狭得更可怜,仅数尺宽,想来两三个胖子并肩走也麻烦…..
很快,宣统小皇帝被掀下龙庭。巴山蜀水却并不太平,各路英雄豪杰你征我伐,把个天府之国打得满目疮痍,省城成都更是各路军阀抢夺的大肥肉!1924年5月26日,20军军长杨森威风凛凛杀进成都当了“督理”,督理署设在成都将军衙门,委派王缵绪兼任成都市政公所督办,吼出“建设新四川”的响亮口号。他打出“招贤纳土”招牌,把一大批官宦、文人和留学生,都封上“秘书”头衔,组成了他的“智囊团”。“智囊团”中陈继新、穆瑁枢等人献计推行“新政”:一、修建马路;二、开辟公共体育场;三、成立通俗教育馆;四、提倡“朝会”。
修马路是“新政”要点。在市中心商业繁华区东大街和“劝业场”中间,只有一逼窄小道,来往客商、市民从东大街去商业场,要经过九弯十八拐的羊肠小道,实在不便。加之城守东大街有一所清朝时代的按察使衙门,占地广、巷道深。民国后,衙门废置,空地上胡乱搭建的店铺不少。杨森下令:将这所衙门和沿街店铺拆除,把东大街拓成马路,再从东大街到劝业场之间修建—条南北向的马路。
当地商家因拆店铺断了财路,自然不愿拆迁。杨森派出大批士兵强行拆除。成都著名的“五老七贤”尹昌龄、宋育仁、曾鉴、徐炯、陈钟信(五老),方旭、赵熙、胡峻、曾培、文龙、颜楷、刘咸荣(七贤),都是清朝的遗老(翰林、进士、举人,拔贡),自称代表民意,颤巍巍地去督署面见杨森,请缓修筑。杨森沉下脸斥责说:“我拆一点房檐屋角,你们就大惊小怪,说老百姓不愿意。如果我当初进入成都时,把四城门关上,放一把火烧他妈个精光,再让士兵乱来一通,倒还省了不少麻烦。请你们不要干涉我的新政建设,回家自享清福抱孙子去吧!”“五老七贤”敢怒不敢言,只好垂头丧气回家。当时有人写歪诗道:“市镇人缘何太忙, 因修马路拆民房。既开通俗教育馆,又辟公共体育场。五老七贤来请求,蛮横督理不买账……无端报馆遭封禁。威古龙丸兴味长。”
成都当时有一位文人刘师亮,写文章喜欢“操乱说”,在小报上刊登了一副语意双关的对联。上联是:“民房早拆尽,问将军何日才滚?”“滚”,既指轧路机滚平马路,也咒骂杨森快滚出成都。下联是:“马路已捶平,看督理哪天开车。”“开车”也是双关语,既指通汽车,又是四川方言中开溜之意。怄了一肚子闷气的“五老七贤”们这才开心舒气……这是修建春熙路中最广为流传的花絮传说。
有不少人说扬森因之暴跳如雷,派人抓刘师亮、封报馆,似乎杨森只是个不会用心计的赳赳武夫,其实是太低估这个旧军阀阴鸷的一面。作者查阅到杨森老部下杜重石先生的一篇回忆文章,披露少为人知的事实却并非如此。原来,杨森知道后,问他的秘书陈维新:“刘师亮何许人?”陈答:“成都有名的喜欢骂人的无聊文人。”
杨森不假思索地说:“我看他还有些才气,倒想见见这位读书人,向他领教领教……对读书人要恭敬些,不要随便叫,拿我的名帖去请他来。”
陈维新秘书精心安排,打算利用人多口众,唇枪舌剑,窘刘一场,使他下不了台。刘师亮应邀到了督理府,对杨森微欠身开口:“师亮今天来督理府,是来向督理讨打的。”众人一愣,他接着说:“督理提倡穿短服,我却穿长袍来见督理,这不是我居心冒渎虎威,该挨打吗?打赤膊的罚打手心,我是该打屁股了!”众人都笑,客厅气氛顿时轻松起来。杨森说: “穿短服是为节省布匹。有了现成的长袍放起来不穿,再去做短服,这不是节省,是暴殄天物。有人叫我是蛮干将军,这是以讹传讹的道听途说。遇事蛮干,不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刘师亮开门见山地问:“师亮草芥庶民,蒙督理召见,当有赐教。”在座的另一位秘书俞正衡说: “久慕先生文才,近来拜读对联高笔,尤为钦佩。”刘师亮说:“拙联只不过表示我渴望马
路早日滚平,从速开车以孚民望而已。”
杨森呵呵一笑说:“先生把我当成武夫,还听不懂语意双关骂人之妙吗?”刘师亮对杨说:“师亮昔日只仰将军龙虎雄姿,今面聆教得亲凤麟华采,真乃儒将大风。师亮舞笔弄墨,实属班门弄斧,惭愧!惭愧!”杨森戴了高帽子,也感快活。刘师亮就杨森派兵强拆民房一事进言说:“督理善于纳谏,在下也要进言几句。《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仪交,再次伐兵,再次攻城。’足见使用武力乃不得已而用之。以师亮愚见,建设新四川实行新政令也要以‘伐谋’为上,取得民心。”杨森听了哈哈大笑说:“先生意见很好,建设新四川,推行新政,要以’伐谋’为上,取得民众拥护,才能有成。”
杨森还当刘面对陈维新说: “刘先生很有见地,叫各机关法团、部队要多订阅《师亮周刊》,开放眼界,增加知识。”两日后,刘师亮收到杨森给他月送舆马费百元的督理署咨议聘书和给《师亮周刊》资助费500大洋。从此《师亮周刊》的发行量由原来六七百份增至近2000份。之后,刘在《师亮周刊》常撰文称赞扬森是“宽心容物,平心论事,虚心受善,知人善任”的儒将……
中略
…杨森请享有雅名的前清举人双流人江子渔为马路取名。这位江老举人虽长于“子乎者也”老古董,却也很懂“千错万错,拍马屁永不错”的攻心之术,就给这新修马路命名为“森威”路,因当时北洋政府授予杨森以“森威将军”头衔,杨森果然大乐。杨森主张侈风易俗,提倡讲卫生、穿短服、搞体育活动,妇女不缠脚等。为扩大他个人影响,他大搞“杨森语录”,把他所提倡的各项内容,以‘杨森说……”式样书写在木牌上,钉在全市电杆、行道树和墙壁上面,森威路上自然不少,诸如:“扬森说:禁止妇女缠脚!”“杨森说:应该勤剪指甲。蓄指甲既不卫生,又是懒惰!“扬森说,打牌壮人会打死,打球、打猎弱人会打壮!”“杨森说,穿短衣服,既可节省布匹,又有尚武精神!”“ 杨森说,夏天在茶馆、酒肆、大街上以及公共场所打赤膊是不文明不礼貌行为”……同时还规定违反这第五条的,巡查队当场罚打手板心!杨森这些“新川政”,在古意盎然的成都,自然遭到思想保守的遗老遗少们反对,但也博得不少年轻人的拥护,认为这是革旧布新、历史进步,还大夸杨森办事有魄力,令出必行,有禁必止…….
但政坛如戏台,很快杨森在他发起的“统一四川”之战中与刘湘争霸,杨森手下担任东路指挥的王兆逵吃大败仗,部下曾督修马路的师长王缵绪又临阵倒戈,把个森威将军杨森弄得狼狈不堪坐船逃出四川……..政局变了,江子渔又建议将“森威路”改为“春熙路”,“春”寓意春风和煦的“阳升”,与杨森谐音,“熙”表示升平气象,熙熙攘攘,皆为利而来,又隐指这是成都最繁华的商业区域……春熙路修成后,在街心花园建了一座纪念碑,碑四周刻上修路经过,碑上安置了一座中山先生着短服的站立铜像。1943年,余英任成都市长,因其雕像形象失真,又请当日在成都的名雕塑家刘开渠重雕一座手持书卷的中山坐像,供人瞻仰。
春熙路的建成,成了连接东大街和总府路“劝业场”的黄金通道。中、洋商家云集:胡开文笔店、稻香村糖果铺、商务印书馆、宝成银楼、大光明钟表公司、亨达利钟表行……百货、绸缎布匹、鞋帽、照相、娱乐、药品、饮食等商品,把人眼睛都要看花。吃喝玩乐以至嫖赌的地方也不少,什么大华电影院、卡尔登(鸦片烟馆)、春熙院(妓院)、中西饭店……—条长街把千年成都古城弄得“摩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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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春熙路发生巨大变化,藏污纳垢之处彻底消失。1953年“公私合营”运动后,私营金字招牌也消失了,店招上方不是写着“国营”,就是“公私合营”……春熙路虽然没有以前的畸形繁荣,但仍是成都最热闹的商业中心。
“文革”浩劫开始了,春熙路在疯狂岁月中呻吟、震荡……. 1966年8月18日后,向"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所谓"破四旧"运动开始。每天春熙路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一队队眨眼间成为“红卫兵”的学生抬着毛泽东的巨幅画像,擎起"革命的造反精神万岁" 等巨幅横标,狂呼呐喊口号呼啸而过,"宣战书"、"声讨书"、"倡议书"、“告市民书"等传单雪花般空中飘飞…….
成都一中红卫兵贴的《宣战书》说:"同志们,你们走过春熙路、提督街、总府街、状元街、走马街、文庙街吗?你们想过这些街名代表的什么吗? 这些统统都是死人、古人,是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货色,统统是乌七八糟的破烂。什么’春熙’、`状元'、`提督'、`总府',滚你们妈的蛋吧!”
8月23日,成都市"破四旧"活动渐趋高潮。繁华中心街道春熙路、提督街、盐市口等成为主战场。1966年8月24日,报刊、电台正式宣布"成都市第一批更改的街道、公园和影剧园名称",春熙路改为“反帝路”。“革命小将”们杀气腾腾砸掉"春熙路"路牌,将“反帝路”新街牌立在孙中山铜像前。此外,全市大改名,盐市口被改成"英雄口",牛市口被改为"胜利口"………
原"春熙路"百货商店的“造反青年职工”, 拿起铁斧钢刀,劈劈叭叭把店名上的"春熙路"三字捣得粉碎,改成…….“革命群众”中了邪般狂呼:“砸得好!改得好!” 在红卫兵“我们就是要造反!谁敢挡? 谁敢拦?一脚踢开他,滚他妈的蛋! 嘿,滚他妈的蛋!”《造反歌》声中,春熙路上…….等招牌也全被砸得稀烂。"新上海"照象馆改成……的新店名。
每天无数汽车、板车拖着各类书籍、文物送进纸厂和垃圾场毁掉。但很有讽刺意味的是,大概春熙路商气太重,“破四旧”后不久的1967年,孙中山铜像后居然自发形成一个以图书为主的黑市市场,许多红卫兵把抄来的图书、文物卖钱。先是偷偷摸摸,后来明目张胆,黑市异常繁荣!一天轰隆隆开来吉普车,车上是成都九中的学生,掀下几麻袋图书,全是到布后街省文联抄米的。这几个“破四旧”的红卫兵每本三角、两角地把许多文艺图书卖了。无人买者(如五线谱、理论书之类)全撕得稀烂,满天飞舞,其后呼啸驱车而去……除卖书外,也有粮票、布票、油票之类黑市票证交易,毛主席像章、军帽、乐器等也是交易中重要内容,这里几乎成了忠烈祠街的卖旧杂货的“会府”……..一次,我饿极欲吃午饭,就把一枚指甲大小的毛主席像章换了-斤粮票。
这里是一所社会大学,许多因文革不能再进校读书而又充满求知欲的年轻人,在这露天图书馆中里“自学成才”。两大派这个黑市屡屡被“群众专政”围剿,却显示了顽强的生命力、死后再生,直到1969年红卫兵“上山下乡”后才渐消亡…….
文革中春熙路还曾成为“文斗”、“武斗”阵地。两大派群众组织的什么“司令”、“军长”、“团长”常派出人马在街头声嘶力竭“大辩论”,高音喇叭声如巨雷,大字报、大标语糊了一层又一层…….孙中山铜像旁的市总工会大楼先后成为几个工人造反组织的“总部”,里面的“文攻武卫队”(即武斗队)时时枪声大作,还不时传来拷打俘虏的惨叫声……
1970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又搞了一场人人自危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政局才稍安定。商店橱窗里摆满毛主席画像和语录,而商品却奇缺。油、盐、煤、米、肉、盐巴、棉布、肥皂、茶叶、火柴……大概除了自来水,几乎所有日常生活用品老百姓全得捏着票证可怜巴巴排队购买。春熙路冷冷清清了…….
80年代“改革开放”后,春熙路再现繁荣。与紧邻的青年路—起,成为中外闻名“西南第一街”,一天比一天热闹!1992年9月12日,春熙路历史上“夜市”首次开张。第一批摊主刘清华消楚地记得:那几年,一个夜市摊位转手就可以卖四五万元,可见生意之好!
2001年4月24日,这在春熙路历史上又绝对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从此以后,建市近10年、闻名中外的春熙路“夜市”就成了历史,春熙路开始进行史无前例的改造。按照事先的安排,春熙路“夜市”晚上10时30分准时停电歇业。当停止给各摊位供电的那一刹那,商家们一边恋恋不舍地向顾客叫卖,一边收拾货物,告别风风雨雨的9年“夜市”,还有伤心落泪的……
如今,改造后的春熙路千娇百媚、面貌一新,它将迎来生机勃勃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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