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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郑光路《成都旧事》《四川旧事》《巴蜀武术天下奇》隆重出版!
郑光路文革研究[图为海马图书公司出版的郑光路80余万字研究文革史专著《文革文斗》《文革武斗》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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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光路文革旧事、诗词书信、游记类作品[左图为郑光路脚踢兰天习武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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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交流专栏[郑光路作品讨论会上民革市文史委员会主任王大炜(右)作家白郎(中)和李克林教授(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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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光路巴蜀文化研究专著[郑光路与成都体育学院新闻系主任、博士生导师郝勤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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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文化名篇[1987年郑光路(右1)与老武术家王树田(右2)、全国地趟拳冠军陈刚(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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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郑光路出版之新书及新闻


·写作范围:文史、文革史、抗战史研究,以及社会纪实文学作品(中国社会热点问题类纪实)
·姓名:中国独特题材文学网
·笔名:站长:郑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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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学》.民间写实....

作者: -上传日期:2004/12/25
  宋大学

  宋大学毕业于旧时代的重庆大学,他毕业那年,正遇上重庆解放,他被分配酉阳县中教书,粉笔生涯只干了一年,他便执意辞职,回到老家成都。经多方努力,宋大学又走进了成都郊县的一所中学任教。由于他性情孤傲,自鸣清高,与学校同事特别是领导总是合不大来,于是,他再萌去心,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讲台。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话"现在这个书,我真的有点教不来……"顷被同仁传为笑话。从此以后,老宋便流入社会,成为一名无业人员。接下来,宋大学遇上一连串事情,诸如结婚生子,死妈老汉儿等等"人生必修课程"。宋大学老婆是有工作单位的,但他作为自尊心极强的男子汉当然不愿意被老婆供养起,那时,找一份正式工作已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以老宋的脾气则更是难上难了。老宋于是毛遂自荐上油印店铺去刻蜡板挣钱度日,由于他写得一手好字,油印店老板对他尚颇见重,以礼相待,遇上大批业务堆起了,老板还允许他拿回家去刻,但这个活儿的经济效益委实太低且颇费目力,宋大学伏案辛苦终月,
  宋大学毕业于旧时代的重庆大学,他毕业那年,正遇上重庆解放,他被分配酉阳县中教书,粉笔生涯只干了一年,他便执意辞职,回到老家成都。经多方努力,宋大学又走进了成都郊县的一所中学任教。由于他性情孤傲,自鸣清高,与学校同事特别是领导总是合不大来,于是,他再萌去心,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讲台。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话"现在这个书,我真的有点教不来……"顷被同仁传为笑话。从此以后,老宋便流入社会,成为一名无业人员。接下来,宋大学遇上一连串事情,诸如结婚生子,死妈老汉儿等等"人生必修课程"。宋大学老婆是有工作单位的,但他作为自尊心极强的男子汉当然不愿意被老婆供养起,那时,找一份正式工作已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以老宋的脾气则更是难上难了。老宋于是毛遂自荐上油印店铺去刻蜡板挣钱度日,由于他写得一手好字,油印店老板对他尚颇见重,以礼相待,遇上大批业务堆起了,老板还允许他拿回家去刻,但这个活儿的经济效益委实太低且颇费目力,宋大学伏案辛苦终月,所获不过仅够买米、打盐、喝茶而已,但这总比一文不进的好。
  五十年代中期,电影院上演《马路天使》、《天仙配》等优秀影片,片中的主题歌风靡一时,在这种时代背景下,社会上的无业者中便有人将影片中的主题歌刻印出来,拿到社会上去卖。宋大学于刻印流行歌曲之余,还刻印了不少吴芳吉的《婉容词》。宋大学除了亲自销售这些歌单外也要批发一部分给小贩去卖,这比起单纯刻蜡板强多了。我少年时期经常见到那个在东风路智育电影院和联升巷青年宫电影院附近街沿边上摆地摊卖油印歌单的先生便是本文的主人公--宋大学。宋大学既是人们对他的尊称,也是此公的绰号,当然叫他宋老师的人亦复不少。宋大学喜欢过一种超脱无碍、野鹤闲云似的生活,这同社会主色调格格不入,他老婆为此同他离了婚,他们的爱情结晶--一个小男孩也被他老婆强要带走了,宋大学于是成了单身汉。在以后漫长的单身岁月里,他既无再娶老婆的打算,亦无再娶的机缘和条件,久而久之,他对这样无拘束无挂碍的生活完全适应了,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宋大学逃过了"反右"运动的劫难,他认为这应该归功于他是一位"散眼子",他说:"假如老宋仍在学校任教,恐怕就在劫难逃了。"故他对自己后来的境遇一点也不后悔。到了"灾荒年",宋大学得了水肿病,走起路来总是气喘吁吁的,偶有熟人同他逗趣两句"宋老师,你长胖了,发体了……"他连连摇头摆手道:"别开玩笑了,老宋行将就土,快要交'购粮本本'啰!"说罢潸然泪下。到了"灾荒年"后期,自由市场开放,物资供应渐趋好转,宋大学的肿病不药而愈,他的面颊亦逐渐丰满重泛红光了。
  由于政策的暂时放宽,市面上不仅出现绝迹多年的私人面馆、私人旅馆,还出现了各色各样的私人补习班。运会所至,上门礼聘宋大学到补习班任教的人真还不少,宋大学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宋大学以他的渊博学识辩才无碍,成为民间办学讲坛上最受欢迎的讲师。当时,应运而生的成都私家教学及各种文化补习班多不胜数,许多被剥夺教书权利,长期在家赋闲的知识份子重新找到了用武之地,不少苍颜白发的教育界老前辈亦欢欣鼓舞地加入到民间办学的热潮中来。宋大学自然是其中的活跃份子。其时,宋的年龄在不惑上下,正处于人生大有作为的阶段,踌躇满志的宋大学自告奋勇地充当起民间办学的联络员角色。同声相近,同气相求,文人总喜欢同文人聚首。在一位老先生的倡导下,这批民间教师约定每周礼拜天聚会一次,聚会方式为先聚餐,后喝茶,老先生称做"吃转转会"。参加聚会的有杨庆治、黄克森、伍剑禅、何域蕃、谢慕沙、王治平、张茂皇、杨治民等老先生,众老先生皆是因了种种原因而赋闲在家的教育界宿彦。首倡吃"转转会"的老先生复姓欧阳,系留美教授,因历史问题而罢教多年。这位老先生虽已年届古稀,但却红光满面,精神状态极佳,他讲起话来底气甚足,极富号召力。在一次"转转会"上,此老打开话匣,出语惊人,他说:"分散在民间的为数不小的知识份子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办学力量,若能将大家组织起来,组建一所民办大学,让投闲置散,赋闲在家的知识份子获得重登讲台的机会,这将是对社会的巨大贡献,也是老朽念兹在兹,孜孜不倦的最高追求。当前成都的各种补习班不可谓不多,然大多零星分散,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而广大民众学文化求上进的积极性却是空前高涨,令人振奋!老朽到多家补习班去作过考察,所见均是座无虚席之可喜现象,这说明社会对教育的需求量是很大的,到补习班进修的不仅有工农群众和准备报考大学的青年学子,还有不少的国家干部。唉!老朽同在座诸君赋闲久矣,平时空怀报国之心,而无实际行动。古人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坐而论道,何如起而行之'。既然别人都动起来了,我辈岂可流于清谈,久居人后乎?"欧阳老话毕,赢得满堂喝采声。然而,在当时那种条件下,一拨民间人士,要想白手起家兴办一所民办大学谈何容易?黄克森老先生随即发言道:"我来谈几个具体问题,一是手续如何办理,办学申请拿上去批得准吗?此事在全国有先例吗?二是办学资金如何解决?钱在哪里?三是校址校舍师资如何解决?须知这几个问题皆是办学的必备条件,缺一不可,否则,同人等便是在这里空谈来世了。"欧阳老先生回道:"黄先生所言极是,这几大问题老朽殚精竭虑,思之久矣,在头脑中已形成一整套方略,老朽正要和盘托出,与大家从长计议哩。首先是学校的名称问题,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老朽想好了几个名称,尚待与诸公一起推敲定夺。关于办手续之事,尚难一锤定音,有失败的可能,但亦有成功的可能,吾侪只有发大愿心,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即或失败,虽败犹荣,总比徘徊歧路,裹足不前辈强。办学申请老朽拟请宋先生执笔来写,宋先生春秋鼎盛,思维敏捷,足可当此。我等今日议定,宋先生回去便可染翰操觚,下次'转转会'即可交各位斟酌损益矣。至于此举在华夏有否先例,老朽尚不得而闻,或曰有,或曰无,然必有人攘臂而出,开风气之先,方克有济也。关于办学资金问题,老朽是这样构思的,'因粮于敌,以教养学',钱在哪里?钱在社会上,钱在莘莘学子手中,钱在天下好学之士身上,只要招牌立起了,生源不断,何愁一个钱字?关于校址校舍问题也不在话下,我们的办法是'借船渡河'、'借房子躲雨'。民办大学的宗旨乃是补正规大学之不足,在教学方面办出自己的特色,其它方面当然不能与正规大学相颉颃。况且我们授课的时间多半定在晚上和礼拜天以及寒暑假这段时间内,这与现行中小学教学时间毫不冲突,彼伏我起,彼兴我息,因利乘便,因时制宜。老朽的学生子侄辈在校任职者不乏其人,只要老朽开口,校舍是可以迎刃而解的。再就是黄先生提到的师资问题了,黄先生此说极有眼光,提得太好!师资乃学府之灵魂,倘无优良的师资,那怕学校再修得漂亮也培养不出优秀的人才来,反之,倘若拥有出类拔萃的师资,茅草棚里也可以培养出一流的人才来,我们在哪里去聘请师资?以条件和地位论,我们一个导师也聘请不到,但是,我们要聘,我们以诚心感动天地,我们民间办学旨在搭建一座舞台,给有志于教书育人的民间学者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天地,在座各位不是最好的师资吗?必要时老朽也可登台授课的……"听罢欧阳老娓娓不倦的一席谠论,众皆叹服,拍手称善。
  宋大学奉欧阳老之命,回家后即着手写申请,受欧阳老的感染,宋大学激情澎湃,文思泉涌,把个办学申请书当成文章在做,从事由缘起规划打算到最高宗旨,足足写了两三千字,然后工工整整地誊抄在将近10页的稿笺纸上。到了下周"转转会"上,宋大学将申请书首先面呈欧阳老过目,欧阳老甚觉满意,对他慰勉有加。接下来轮流传观,大家一致夸奖宋大学书法漂亮,自成家数,唯嫌文字长了点,交上去恐对方不耐烦看,遂在饭后斟酌再三,当着宋大学的面,删去了一些繁文冗句,宋亦虚心接受众老建议,不置异议。
  欧阳老同宋大学择日将重新誊抄的申请书送达上级主管部门审批,接待人员先是以为又来了两位申请办补习班的民间人士,待看过他们的申请内容后,着实吃了一惊,对于政府部门的一般工作人员来说,这样大胆的申请书确实前所未见,收下他们二人的申请后,又根椐他们随身携带的户口,(这是当时唯一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在登记表格上记下了他们的姓名地址,接待人员用和蔼但却带有几分诧异的眼神目送这两位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的怪物转身离去。在回家路上,欧阳老语重心长地对宋大学说道:"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宋大学点头称是。其后,以欧阳老为中心的这拨民间文化人士照常举行每周一次的"转转会",众人在饮酒赋诗谈古论今之余,也在静候关于办学的佳音。
  转眼过了1962年,进入1963年后,各方面情况似乎有点不妙,首先是社会上打着"私"字印记的旅馆、面馆之类的店铺纷纷停业,热闹一时的私家补习班也阴一家阳一家地摘下了招牌。在一次"转转会"上,扬庆治教授万分感慨地对他的老友黄克森老先生说道:"'小阳春'就要过去了,准备好过冬的棉袄罢……"杨先生随口吟出两句阮嗣宗的诗句"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黄老先生回道:"由此观之,我们那个'民办大学'就没望了哟!"杨先生道:"当然就成了'死胎'啰!"闻听此语,众皆默然。欧阳老先生的"民办大学"未能如愿以偿不说,反而给他带来一连串意想不到的麻烦,除了上门搞外调的人员不断外,派出所的干事也来通知他定时到所上参加学习写交待材料,欧阳老先生对这些似乎还能应付过去,但他绝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考上大学也加入到检举揭发老头子的行列里,欧阳老先生旧有宿疾,经这一打击,又气又急,竟至一病不起,撒手归西。参加"转转会"的老年先生均受到必要的"采访",尤以宋大学被"采访"的次数为多。宋大学对此处之泰然,他说:"这件事情不可能给老宋弹个疱来吊起,老宋在'民办大学'教书也好,在补习班讲课也好,都是当'叫蛄蛄',为了挣钱吃饭而已。"
  宋大学再次失业了,睁开眼睛要吃饭,他不得不另外打条。做什么好呢?"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是老宋最爱吟诵的诗句,就像太白先生专门为他写的一样。宋大学为自己掐了一通八字:除了"耍笔杆子"和当"叫蛄蛄"外,似乎再难找到适合自己干的工作了。好在荷包内还剩有一点散碎银两,暂时还可以打发一段时光。
  宋大学最肯光顾少城里长顺中街那家茶馆,他进去一坐就是一天,茶喝白了,换了茶叶又泡,中午踱到附近小食店买两个白面锅魁和着茶水就算过了一顿,这真是一种苦行僧似的,即使在当时也算低消费的生活。老宋在茶馆里除了偶尔同熟人闲谈几句便是埋头看书,他看书很用劲,像是蠹鱼要将书蛀穿似的。他眼睛极好,写字看书从不戴眼镜。老宋所观之书,大抵不出文史哲学范围,他捧着书就像进入了书中所述境界,暂时忘却了现实景况。对于落魄文人来说,书确乎具有麻醉剂作用,难怪某些书籍要被某些人不遗余力地贬斥为"精神鸦片"。每当宋大学合上书本望着茶馆天花板出神的时候,现实的无形的鞭子就会把他从麻醉状态抽醒,他不得不盘点一下自己的家底了,这样的生活他已维系了一年有余,身上的银两用一个少一个,已经所剩无几,再不打主意进两个钱,就要面临断炊之虞。有一天,宋大学在同一位熟人摆龙门阵时鼓起勇气向对方说道:"朋友,我是天冷了才向火,你能否帮我找个挣钱的活路混混手?"熟人姓王,他略为思忖缓缓答道:"挣钱的活路有呀,'剃过街头'、'换锅儿底'、'上房子捡瓦',还有'收鸡毛鸭毛鹅毛卖'都能挣钱,虽说发不上财,但是混伙食还是没问题。"宋大学听了这些挣钱名目后,心都凉了半截,眼睛直楞楞地望着对方,不做言语。熟人继续条分缕析侃侃而谈,"拿'剃过街头'和'换锅儿底'来说,带一定的技术性,短时间学不会,'赶水'不行;'上房子捡瓦'飞天悬火的,宋老师这个年龄,恐怕吃不消,况且,你以前没有干过这个活路,没得基础,谨防梯子还没有爬到一半双脚就要打闪闪,弄得不好,眼睛一黑就要栽下来,俗话说'捡漏捡漏,越捡越漏',可见'捡瓦'也要讲技术。现在的主人家有几个是念阿弥陀佛的,你若不把房子给他捡好,他就要撵上门找你'扯筋',谨防拿了钱都要喊你退出来;至于'收鸡毛、鸭毛鹅毛'倒是不要啥子技术,但是,那东西也麻烦,啷哐不说,又脏,大人娃儿见了都叵烦,还有一点,那个东西要晒,宋老师府上在院坝头,你若满院子铺开的话……"他摇了摇头道,"咦,谨防一院子的人抬起把祖坟都要给你挖了……"宋大学越听越听不下去,便打断熟人的话头道:"你老兄这么一说,我老宋不是就该饿死了吗?除了这些,难道就没有别的挣钱法门了吗?"老王忙说:"哎,哪里,哪里,宋老师,本人绝不是那个意思,挣钱的法门应该说还是有,咱们慢慢想,慢慢想……"
  次日喝早茶,老王拍着脑门兴冲冲地凑近宋大学身边对他讲道:"宋老师,有了!昨天你嘱咐我的事我翻来复去想了一晚上,主意终于出来了,这也是挣文墨上的钱,最适合宋老师做。"老宋闻言大喜,忙问老王究竟是什么好事还差老宋去填空?老王道:"前不久,我同一位朋友在水东门茶铺吃茶,见到一位冬烘先生在茶铺门口挂了一个纸招牌,上面写道:专门代写申请、书信,尤其醒眼的是,他的招牌上同时还写着代写检讨、代写情书的条目哩。"宋大学似乎有点感兴趣,开口问道:"有没有人找他呢?"老王道:"肯定有嘛,不然他在那儿守啥子喃?要是没得生意的话,他肯定早就走了,'休别有鱼处,莫恋浅滩头',古话不是早就说了的。那天,我在那里吃碗茶的功夫,看见一位太婆请他写了一封家信,就给了他两角钱,太婆还连连道谢哩。宋老师,我看那位冬烘先生瞅眉瞅眼的,字也写得不咋个,比起宋老师来说,就像麻雀子见到凤凰,宋老师你何不如法炮制,就在这个茶铺外面把招牌挂起,茶也喝了,生意也做了,管它挣多挣少,反正不会贴本,我觉得这个法门还要得,宋老师可以先试试看,假如不够理想,又另外打条,反正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老宋从谏如流,第二天便将"宋大学代写申请书信检讨情书"的招牌挂将出来。老王下班后,特意过来看他,以示关照,"宋老师,头一天摆起,生意怎样?""托你老兄的福,还算没有'放瞎',写了两封信,挣了4角钱,又帮有个临时工填了张表,他说是要'转正'了,高兴得不得了。""那你收他多少钱呢?""填表很撇脱,我收了他3角钱。可以,今天我就进了7角钱,天天如此,我老宋就笑不来了。""哎呀!宋老师,填表你收少了,起码应该收他1元,填表虽说撇脱,但事情本身不撇脱,他一辈子转得到几回正呢?你收他3角他也是道谢,你收他1元他也是道谢,这叫扯一根也是痛,扯一攥也是痛,要是我,还要收他2元呢!""唉!算了,临时工起早摸黑做一天才挣1元零1分钱,我填个表就取人家1元钱,不是太'血浸'了吗?""唉!宋老师,唉,老宋啊!所以说,你们读书人书读多了就把人搞迂了,这是他来求你帮忙,又不是你去抢他,你有啥子问不过良心的地方呢?"末了,老王进一步开劝他道:"古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贞妇好色,纳之以礼',宋老师虽然满腹经纶,但是在如何'取钱'方面却是外行,当取则取,不要碍口饰羞的,你又没得正式工作,要吃饭的嘛……"对于老王的经世高论和热心关照,宋大学不敢怠慢,连忙拱手称谢,口称:"老弟高见,顿开茅塞……顿开茅塞……"大约"宋大学"三个字还有点管用,前来照顾老宋生意的倒还接得起气。他只要每天能代人写上三、四封信,便能维持最低生活,遇上有人来找他代写情书或代写检讨他就欢喜不尽了。宋大学虽然接受了老王的"开示",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临到收钱之际,便又口钝手软面皮薄了。老王看在眼里,觉得老宋有点像扶不起来的阿斗,但他还是耐起性子指点老宋。有一天,老王来到宋大学面前开口问道:"宋老师,这一向生意如何呵?"宋大学回道:"托老弟的福,还勉强混得起走。""那就对了嘛,"老王接着又问:"来找你代写恋爱信和检讨书的人多不多呢?"宋答:"不是很多,一月之中,还是有那么两、三个人。"王问"你咋个收费呢?"宋答: "恋爱信和检讨书我都是收的1元,留个见面情嘛。"老王听了双眉紧皱,叹口气道:"唉!宋老师啊,你咋个教不精灵呵,恋爱信和检讨书你咋个才收1元嘛,至少也该收3元呀!你想,一封恋爱信关系到能不能打动对方芳心的问题,取他3元都不算高;检讨书更是非同一般,你是在'代人受过',他犯了错误,蚀点财叫你去帮他认罪,从实质上讲,你倒成了有罪的人,他反而轻松愉快了,这犹如别人偷牛,你去顶替挨板子,不多取他几文就太想不过了。"宋大学听得点头应声,觉得老王说得十分在理,但不知怎样的,临场总是运用不好。临了,老王对宋大学许了个愿:"宋老师,哪次我来耍,如果碰上这方面的买主,你尽量少开腔,让老弟'煸'两盘生意给你看。"宋大学点头称是。
  某个星期天,老王又来了,他今天是安心来指导宋大学的。上午来了两位婆婆大娘,宋大学和颜悦色地按照对方的口述替她们把家信写好,然后又像朗诵诗歌一样念给她们听,她们听老宋念完后,忽又想起还要说点什么,老宋便又不厌其烦地替她们把要说的话添上去,末了,将信笺迭好装入信封内毕恭毕敬地递到二位大娘的手中,就像学生把试卷交给老师一样。二位大娘走后,老王忍不住开口道:"真是斯文扫地,挖苦圣贤呵,我的宋老师口也,光是你那态度,也不只值两角钱嘛。"宋大学忙说:"一言难尽……"下午,果然来了一位工人模样的小伙子要请老宋代写一封情书,老宋请他坐下慢慢说。老王插嘴道:"小伙子,你准备写一封啥子样子的情书?你要给老师把来龙去脉讲清楚,老师才好发挥呵。"小伙子道:"这个,我会讲的,但是,我要先问一下,这封信要收多少钱?"老王哑然失笑道:"唉!小伙子,看你聪聪明明的,咋尽说傻话呢?来不来就先说钱,钱又怎么样嘛,有钱难买不卖货。古人说'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你这封信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和幸福问题,老师笔下生花,这封信你拿去'打燃火'了,就可以娶回一个像'七仙姑'那样的老婆,非比张婆婆、王婆婆写信问儿女要吊命钱,随便给老师两碗茶钱都算事……"小伙子完全听懂了老王的弦外之音,直杠杠地回道:"这些那些都不说,究竟要收多少钱?"老王道:"叉口儿!"说着比了一个八字的手势,小伙子道:"8角?"老王把颈项一歪,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态回道:"小伙你说话也太打人了,有点糟塌圣贤,看样子你只有另请高明了……"宋大学屏住呼吸,不做言语,像泥塑木雕一样。老王把这关子一卖,小伙子的口气便软了下去,再次说道:"请老师明侃,到底收多少钱?"老王回道:"你干脆,老师比你更干脆,8元,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小伙道:"哎呀!我的天,老师的爪爪也太深了嘛,无论如何也收不到8元嘛。"老王道:"你看,你看,我才说你聪明,这又糊涂起来了,什么叫收得到收不到?情书就叫求爱信,追女朋友本来就要大方点才行嘛,你连写情书这点小花销都舍不得,下一步女朋友要喊你扯料子衣裤,喊你买'三转一响'(文革流行语,指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等商品)不是要你的命?那你还讨啥子老婆呢?不如到文殊院去当和尚,岂不省事。"老王一席话说得小伙子脸皮火辣辣的,小伙子忍痛回道:"对嘛,8元就8元,但是一定要把信给我写好。""咳!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宋老师是作家,随便写一篇论文拿去投稿,稿费都是几十元,国家牌价,三分钱一个的字,你是晓得的,别的不说,宋老师这一手字,长顺街找得出几个来?"老王回道。宋大学见老王七说八说就把生意给他"编"下来了,心想老王真是巧舌如簧 ,精通人情世故呵,我咋个就说不来他那一套言辞呢?这时,老王又开口了:"小伙子,你有啥子具体要求,可以给老师交涉清楚,老师好按照你说的格式把信给你写巴适,包你女朋友一见倾心。"于是,小伙子便将自己和女方的情况简单对宋大学讲了一下,他一边说,老宋一边记,就像医生在记录病家的门诊症状一样。小伙子说毕,起身告辞道:"那就麻烦宋老师了,我明天来拿行不?"老王见他要走,赶紧插话道:"喂,师兄,你还没有给钱呵!"小伙子抠抠头皮道:"嗯,要先给钱嗦?"老王道:"肯定是嘛,这么严肃的事情,你不先给钱,那不是成了'水场合'了,况且,老师要帮你抒情,他没有拿到钱,咋个把灵感激发得出来呢?没得灵感的情书,干蹩蹩的,谨防女朋友还没有看到一半就要打呵欠,你咋个能打动人家的芳心呢?"小伙子一听,似乎觉得也有道理,便将钱预付给了宋大学。
  宋大学于是收了摊子,高矮要拉老王去努力餐喝酒。三杯酒过,气氛活跃,宋大学开口道:"王老弟,你真有一套呵,先前我一直没有把你看出来呢?说实话,我还没有玩过这个派头,活路都没有做,就把人家的钱揣在包包头了。"老王淡然一笑,道:"学着玩罢,人一辈子啥子格都要玩遍。我今天把价钱给他取得这么雄,不先把钱给他拿过手,万一他跌倒不痛爬起来痛,想不过,不干了,你我这台酒不是就喝不成了吗?哈哈哈……""老王快请!""宋老师,你喝起……喝起!"过了一会儿,老王趁着酒意说道:"老实话,宋老师,你平时何不当真写点文章去投稿,'两条腿走路',腰杆不就更加硬肘了么?"宋大学道:"王老弟,你真是个有心人,实话告诉你罢,老宋不止投过一百回稿了,邮票纸张费花销了不少,就是一回都没有'中'过,不是泥牛入海,就是原稿退还附上一张填写好的'退稿通知单'。现在投稿要讲关系甚至要找单位领导出证明,像老宋这样四不沾边的人,那怕文章写得比曹子建还好也会被扔进字纸篓里去的,所以,老宋早就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投稿了。"老王听罢,慨然道:"噢!这里边名堂这么深沉嗦?去他娘的瘟,来来来,宋老师,喝酒!"
  宋大学在茶馆里代写申请书信虽不能挣多的钱,却也与世无争,心安理得。哪知"文革"运动爆发,茶馆奉命关门,他不得不收起招牌,另打主意了。
  宋大学闲来无事,便天天上街看大字报打发无聊岁月。某天,他上邮局交信,发现在邮局里边代人填写汇款单、包裹单,代人拟电报稿,也能挣钱,与在茶馆里代写书信同工异曲。于是,他便怀揣钢笔到邮局去干起这个营生来了,他每天上午到八宝街邮局去蹲点,中午回家吃饭,休息片刻,下午又到东御街邮局去蹲点。起初那段时间生意还算可以,一天总能挣上一、两元钱,当得上一个临时工。谁知时间长了,每家邮局都涌进来两、三个与他景况相仿佛的人,有时稍微迟去一步,连坐处都没有。如此一来,僧多粥少,大家面面相觑,不免产生口角矛盾,这又惹恼了邮局工作人员,干脆通通给他们下了一道逐客令,宋大学于是重新陷入困境。这时,他忽然想起老朋友老王来……他满怀希望地叩开了老王的家门,老王的爱人请他进屋坐下,然后神色不安地告诉他,老王前不久犯了点事,被弄到简阳陈家湾"劳教"去了,宋大学大吃一惊,只好安慰王妻几句,起身告退。
  老宋在家闷坐无聊,愈觉心慌,于是便天天上街闲逛,甚至赴郊外"赶耍场",他既不买也不卖,来到乡场上,照例先上茶馆一坐,既喝茶也歇脚,待场快散了,便四处转一圈,随便吃点东西,然后缓缓往回走。他仍想找点事情来做,但又觉得确实无可做之事,只好这样混一天算一天,他有时觉得内心有很大一种期望,他有时又觉得没有任何期望,好像生活本身就是这个样子,许多亲朋故旧或驾鹤西行或杳如云烟,只有自己还真实地存在就是一种幸运了。人生天地之间,有时候是事情要来找人,有时候是人去找事,但更多的时候是人去找事,故不论人或事都具有一种偶然性。
  正当老宋无路可走之际,一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又给他指引了一条可供糊口的生路。老宋是同他在乡场茶馆订交的,那天老宋同那人同桌吃茶,那人开口问道:"老哥子贵姓?我觉得你很面熟哩。"宋道:"免贵,姓宋,百家姓与谈、茅、庞三姓排在一堆的。""老弟,你贵姓呢?""贱姓皮,皮匠的皮。"老皮接着问:"老哥子贵庚几何?"老宋答道:"属猴,民国9年,公历1920年的,虚度五十五度春秋矣!你老弟大概也有……"老宋比了个5的手势说道。老皮答道:"我属虎,1926年出生的,翻年就满50岁了。"老宋道:"你还看不出来,还没得啥子白头发,我像老弟这个年龄,早就二毛相侵了,唉!光阴真是不饶人呵!"老宋呷了两口茶继续说道:"'五十'是个关,不容易,皮老弟该好好做个大生嘛。"皮听了这话苦笑道:"算了,做啥生哟!不死就对了,我从不做生,每逢生日,我连家里面的人都要躲,你我现在是啥子处境嘛,哪里顾得上那么周全?老哥子你说是不是?"老宋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老皮又问道:"老哥子家里有几个人呵?子女都成人了么?"老宋回道:"我无所谓家,我只有一个人,处处无家处处家……"老皮道:"你没有结过婚?抱独生主义嗦?"老宋回道:"结过婚,五几年就离了,婆娘嫌我没得正式工作,加上性格也合不来……"老皮又问:"你们夫妻一场,添子女没有呢?"老宋答:"有个男孩,3岁了,离婚时判给她,后来,我们就断绝来往,音讯杳无了。我自己都说不清是怎样混到今天的……"老皮叹道:"'愁来莫与竞,事过心清凉','山中神仙少,世上苦人多'呵……"老皮是位临时工,近年因嫌临时工工作太不稳当,做一个月要耍三个月,便另谋出路,想出了一个上门服务,代人"除臭虫、虼蚤"的业务,他谆谆语宋道:"老哥子,俗话说'愿给人施条裤,不愿给人指条路',大家都是同命人,看样子你比我更惨,换个人,我是不会说的,免得抢我的生意。这个法门儿很简单,也花不了多大的本钱,几元钱就舞得转,你去西药房买一瓶敌敌畏,再买两只口罩就行了,药枪都可以不买,我送你一只旧的暂时用着,这活儿理顺了比做临时工强,又不受哪个管束,老哥子可以试试看,我可以先带你几天,总比你耍起一文不进的好。"宋大学暗自庆幸冥冥中如有神助。头两天,宋大学由老皮带领着穿街走巷,钻居民院落、工厂宿舍,边走边喊"打臭虫哟!打虼蚤药!"开始老宋还怯生生的,喉咙也放不开,经老皮夹磨指点一通之后,很快便适应了。老皮告诉他"这活儿跟卖小菜喊号一样,声音要清亮,多远都听得见才行。"这位姓皮的仁兄渐渐同老宋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老宋在城南一带揽活儿做,他从黉门街一个院落里走出来后,发觉身后老跟着一个大小伙子,老宋也不在意,边走边重复地喊着"打臭虫哟,打虼蚤药……"老宋快要走到新南门河边了,小伙子突然抢步上前拦住他问道:"老师傅,请问你是不是姓宋?"宋大学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楞住了,他略作镇静道:"本人是姓宋,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小伙子眼圈一红,颤声回道:"我是你儿子,我来认你……""什么?你是我儿子!"宋大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宋将信将疑地拉住这个自称是他儿子的大小伙子问道。"爸,是这样的,你今天从我们院子经过,被我妈看见了,起初她不大相信,后来仔细看,果然是你,于是,我妈就叫我追上前来问个明白。"小伙子十分腼腆地回道。"你们俩娘母家住何处?你妈情况怎样?"老宋问道。"我们从城里搬到黉门街住了10多年了,我妈病了,已从单位上病退两年了,现在家中养病。"小伙子答道。小伙子邀请老宋无论如何回转家中坐一会儿,好歹同母亲叙叙话。宋大学百感交集,先是不拟前往,经不住小伙子再三恳请,便同意去同前妻见面。小伙子大喜,便叫来一辆三轮车,与老爸同回家中。同前妻见面后,彼此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老宋前妻打破沉默开口问道:"这些年,因为种种难言的原因,我们完全失掉了联系,虽然同处一城之中,宛如天涯海角,你这些年是咋个在过日子的呢?"老宋回道:"一部廿四史教我从何说起呵!我们一家人又重新团聚了,就得感谢上天了。"宋妻道:"是口山,儿子是你的,现在不是又还给你了吗?"面对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宋大学禁不住老泪纵横,真有"相对如梦寐"之感……次日,老宋的儿子来到他的住处,劝老爸不要再走街串巷去帮人打臭虫虼蚤药了,儿子承诺按月给他送生活费过来。半生飘荡,已近衰年迟暮的宋大学终于否尽泰来,不在话下。
  这里还须补叙一笔:当年宋大学妻子同他离婚后,改适他人,哪知后夫福薄命浅,先她而亡。宋妻后来便未再嫁,同儿子相依为命,平淡度日。
  宋大学不时到黉门街探望前妻和儿子,但却不愿意搬到一起居住。又过了两年,老宋前妻病故,他对前妻虽有怨恨,但"怨生不怨死",前妻既逝,也就罢了。
  其时,"文革"灾难已经结束,"改革开放"已在神州大地拉开序幕,宋大学的儿子在出国热潮中成功申请赴加拿大留学,父子俩一时心花怒放,笑逐颜开,连老宋为数不多的亲友也在帮着他们高兴。宋大学的老朋友老王也已回到家中做起了生意,老王在鼓楼洞街开了一家馆子卖豆汤饭,生意好得不得了,作为故旧,他们还是经常在一起喝茶。宋大学的儿子在行前把黉门街的房子卖掉了,他除去飞加拿大的路费,余下的钱全部留给了老爸。5年之后的一天,老宋到鼓楼洞街豆汤饭馆找到老王,他对老王说:"王老弟,我来同你话别,我很快便要出国了,我儿子要接我到加拿大定居,我的出国手续俱已办妥,等飞机票定下来便要漂洋过海了,你是我屈指可数的老朋友,特来向你道别!"老王感慨万分地说:"老哥子,你这一走,我们这辈子恐怕再难见面了……"宋大学回道:"不一定,我过去看看,过得惯我就长住,过不惯我还是要回来的,落叶归根,狐死首丘嘛。"老王复道:"'儿要亲生'、'父子之亲,天性也',此话一点不假,还是老哥子对啊!"临了,老宋告诉老王:"我这辈子经历事故甚多,庸碌无为,一个人过日子都没有弄伸展过,倘若天假以年,我定要潜心撰写一本自传体式的回忆录,把我一生经历的人事沧桑一一笔之于书,传诸后世,不然,我这辈子就是白活了……"老王道:"那太好啰,我都想写一本书,可惜没有老哥子那种才华,书成之日,别忘了捎寄一本给老弟呵!"宋大学道:"那当然。"临分手时,老王满怀深情地说道:"毕竟光阴不饶人呵!'曾记当年骑竹马,转眼就到白头翁',你我俩朋友不觉得便都老球啰!"宋大学叹道:"就是嘛!今后还须多多保重才是啊!"两位老朋友在十字街口握手道别,老王一直目送宋大学身影拐弯消逝,才缓缓步入他的豆汤饭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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