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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最后的鱼鹰部落 王琪/撰文
多年前,在故乡,每当夕阳西下,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湾,望着一叶扁舟上剪影般的打鱼人和鱼鹰,我的内心总是百感交集,充满了惆怅。然而,在今天的成都,有哪一湾水域能让我站在岸边眺望那打鱼人和鱼鹰呢?没有打鱼人和鱼鹰的河流,能是一条完美的河流吗?正当我被一种莫名的烦恼折磨得苦不堪言之际,有一天,意外得知郫县三道堰有陈福根、陈建波父子两个持证渔民,至今仍在从事用鱼鹰捕鱼这一古老的职业。 我们去的时候,陈福根的妻子周天凤正在埋头织渔网。老人今年64岁,性格开朗,能歌善舞,是镇上老年花鼓队的灵魂人物。她告诉我们,老伴陈福根的打鱼经三天三夜摆不完,而她的渔歌三天三夜唱不完,说罢,便扯开嗓子唱道:“渔家乐,渔家乐,渔家的生活多快乐。打得鱼儿上街卖,卖了钱来买米、割肉、打酒喝……”接着又唱道:“金鳞金甲是鲤鱼,银鳞银甲是银鱼,无鳞无甲是鲢鱼,长不大的是猫鱼,又长又扁是菜板鱼,不怕挨打的是棒棒鱼……” 周天凤在唱渔歌的时候,陈福根一直在旁边默默地料理着他心爱的鱼鹰。他家共有八只鱼鹰,七只成年鱼鹰,一只未成年的小鱼鹰。他一边给小鱼鹰喂鱼食,一边对我说,他们一家从事打鱼已经有四代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鱼鹰其实就是我们的靠山。扬州、云南洱海、山东微山湖、安徽……全国许多地方产鱼鹰,缅甸也产鱼鹰,但最好的鱼鹰要数扬州的,“能力强,生性勇猛,捕技出众,大鱼小鱼都敢逮。”世人皆知扬州是个盛产才子佳人的温柔之地,殊不知竟盛产如此生猛的鱼鹰。“去年下半年,这只鱼鹰在柏条河里叼了一条15斤重的鲤鱼;今年初,那只鱼鹰叼了一条20斤重的花鲢。”老人指着他的宝贝鱼鹰对我说。 有好的鱼鹰,还要有好的渔船。陈福根父子俩两只编号分别为“川渔蓉0004号”“川渔蓉0005号”的渔船,无论是造船用的木材,还是髹饰船体的桐油质量,都是上乘的。并且,他还亲自监督木匠打造,亲自上桐油。而船上用的鱼篓,干脆就是他自己买来竹子,亲自编织而成的。撑船和挑鱼鹰用的“篙杆”,更是要精心制作了。但对于一个打鱼人来说,对捕鱼河道水情的了解,对河道中各类鱼儿生活习性的熟悉,才是至关重要的。“七上八下,九归沱。”七月份的鱼大多在上游,八月份的鱼大多在下游,而九月份的鱼便大多生活在较深的水域了。这不仅是钓鱼人的经验,也是捕鱼人的经验。因此,什么样的季节在什么样的河段打鱼,是十分讲究的。 今年65岁的陈福根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即开始打鱼,屈指算来已经有五十个年头了。儿子陈建波跟着父亲风里来,雨里去,也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打鱼历史。这些年来,父子俩不仅出没于养育了他们的母亲河——柏条河,乐山、彭山、眉山、青神、邛崃、新津、广汉、金堂等地的无数江河水域都留下了父子俩打鱼的身影。每次外出打鱼,父子俩晚上就在河边搭个帐篷,找三个石头顶起一口锅,烧水煮饭,就着河鲜喝着酒,然后,枕着星光与涛声睡去……这种餐风宿露的生活让人好生羡慕。当然,也有让人后怕的。几年前,在眉山安溪河打鱼时,父子俩也像往常一样,晚上就在河边搭个帐篷睡觉,谁知半夜里突然涨水,父子俩惊醒后,发现渔船早已被洪水冲走了……这次历险让父子俩终生难忘。 下午四点,暴虐的日头已经不那么毒了。陈福根父子开始将两只渔船小心地安放在一辆特制的两轮车上,带着八只鱼鹰,穿过小镇和小镇人善良而习以为常的目光,向柏条河开去。鱼鹰是水中的精灵,原本就是属于水的。一到河边,刚才还漫不经心的鱼鹰,一下子变得生龙活虎,仿佛是为了向我们炫耀它们杰出的捕鱼术一般,纷纷扑腾入水。此时,只听父子俩不停地大声吆喝:“去逮、去逮、去逮……”那粗旷而略带四川民歌的节奏,大大地激发了鱼鹰们的战斗精神,眨眼工夫,就有鱼鹰从水里叼起了鱼儿。 鱼鹰们在水里英姿勃发,大显神威。一只鱼鹰用它那宽大而尖尖的喙叼起一条鱼儿,又有一只鱼鹰叼起一条鱼儿……当打鱼人将鱼鹰叼起的鱼儿从喉囊中取出,鱼鹰会得到打鱼人一小块鱼儿的犒赏。得到犒赏的鱼鹰马上又会扑进水里,继续展开捕猎行动,如此周而复始,尽情地释放它们捕鱼的快乐。宋人沈括早已描述过这一古老而充满诗意的场景,他在《梦溪笔谈》中写道:“蜀人临水居者,皆养鸬鹚,绳系其颈,使之捕鱼,得鱼则倒提出之,至今如此。” 我在岸边久久地望着他们,夕阳西下,透过这温馨而动人的场景,在那一刻,我仿佛远远地望见鱼凫时代祖先们的背影。
来源: [编辑: 许成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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