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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鸭儿”江湖奇遇记》反映真实武林,曲折、凄婉、动人。适宜改编为电视剧,有意者请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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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鸭儿”江湖奇遇记》,真实武林,曲折、凄婉、动人....本文适宜改编为电视剧,有意者请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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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鸭儿”江湖奇遇记 郑光路 1.去找侠客唐仲威
世上有没有侠客?唐鸭儿相信有——他幺爸唐仲威就是个大侠客。唐鸭儿早就想去寻找唐仲威,又不晓得他在何方…. 这天拂晓,唐鸭儿照例吆喝鸭群出门.他十五、六岁,黄皮寡瘦,长着塌鼻梁。九岁那一年,川西坝子闹霍乱,娘、老子先后蹬脚去了,他孤苦伶仃。后来给本乡大户张老坎当小长年,放养一百多只鸭子,“唐鸭儿”就成了他的尊姓大名。幺爸唐仲威是他世间唯一亲人。听人说,他幺爸十岁时被一个疯疯癫癫老道士带走了。这老道就是民国后四川武林中极有名气的青城山“铁鼎道长”,唐仲威随他学了一身青城派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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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仲威回过家乡双流县一次。他穿着黑绸武打服,双目灼灼气宇轩昂。记得那天,幺爸提小鸡儿似地将唐鸭儿抱到膝上,摸着他小脑袋呵呵笑道:“娃娃,快长大,幺爸教你学武艺,就不会受人欺负了!”说完,往唐鸭儿嘴里塞进块洋糖。幺爸粗犷的大笑声,震得唐鸭儿耳朵嗡嗡响…… 但幺爸再没回过家乡了。听说他后来当了大侠客,江湖人称“云里飞”。唐鸭儿经常一人在暗里叫出声来:“我给张老坎干活卖命,连饭也没吃饱过几顿。幺爸咧,你既然是大侠客,咋不回来救救你苦命的侄儿嘛?” 这时唐鸭儿呆望远处天空,正满腹委屈地喃喃自语,忽然草坝上的鸭群一阵骚动,呷呷啼唤-----不得了!原来有几十个吃了败仗的丘八队伍跑来了,乱纷纷吼叫:“兄弟伙,打‘启发’罗!”鸭群突遭劫难,惊叫着四下逃窜。 一个四十来岁的带队军官,身材粗壮,一脸麻子,眼睛鼓暴暴满含杀气。他掏出手枪砰砰射击,好枪法!一只只鸭子应声而倒。唐鸭儿吓懵了,扑上去抱着那军官哀嚎:“抢走鸭子,我咋向东家交待呀?你行行好,不要抢鸭子了!” 麻子军官一耳括子扇来,骂道:“行行好?老子一团人都被人家打垮杆了,吃你几只鸭子算个球!” 这一巴掌着实凶狠,打得唐鸭儿头冒金星,唐鸭儿生性倔强,咬牙骂道:“你这抢人的‘棒老二’,我和你拼丁!”一头朝军官肚皮撞去。麻子军官不堤防,被撞了个仰八叉跌倒在地,嗷嗷怪叫,爬起来提枪就要开火。紧要关头,不知何处“嗖”的飞来个鹅卵石,打在麻子军官头上,他“啊哟”一声,手枪也失手丢在地上。 唐鸭儿一怔,撒腿就朝竹笼掩映处逃,一气跑了几里路,才喘着粗气放慢脚步。他心里盘算道:“鸭于被抢光,张老坎家里决不能回去了,到哪里安身呢?”一耸塌鼻子咬牙道,“到省城成都去,打听幺爸唐仲威的下落!”正自言自语,背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嗓音:“喂,你就是放鸭儿的娃娃?” 唐鸭儿吓得毛发倒竖,回身一看,不知啥时已悄悄站立一个三十多岁的汉于。此人身骨结实,黄黑面皮,一脸络腮胡子。唐鸭儿壮起胆子问:“你是谁?跟着我于啥嘛?”络腮胡淡淡一笑:“娃娃,你莫怕。刚才要不是我一石头打去,你早见阎王爷去了。我叫张胡子,是卖打药的跑滩匠。好啦,我有事,先走一步。娃娃,你小心点,败兵胜土匪,你不要再碰上那群垮杆烂队伍,要吃亏的!”说罢匆匆去了。 “张胡子,跑滩匠…他为啥躲躲藏藏跟在丘八后头呢?”唐鸭儿觉得奇怪,发了一阵呆道,“管他张胡子、李胡子…我到成都找幺爸——侠客,‘云里飞’去!”
2.才到成都怪事多 唐鸭儿甩开脚板走了三十多里路,黄昏才一瘸一拐到了成都。 嗬,好热闹!最使他注目的是卖吃食的店铺:汤元包子,抄手水饺,肥肠粉,酥锅魁,杂碎汤,牛肉饼…“唐鸭儿走到一家饭铺前,伸长颈项望着胖子师傅正烹调大鲤鱼。那鱼尺来长,在沸汤中咕咕嘟嘟地散发妙不可言的香味。唐鸭儿酸口水直涌,正咂舌舔嘴,头上砰的声挨了一巴掌。胖子师傅恶声骂道:“讨口子滚远点,妈的讨嫌!” 唐鸭儿掉头就跑,嘟嘟囔囔:“我又不是讨口子,打啥子嘛?太可恶啦!”正愤愤然,一个瘦老头,满脸干皱,身穿蓝布长褂,走到跟前说:“小兄弟,你肚子饿了?唐鸭儿见他和善,低头道:“我、我两顿没吃东西了….” 老头蹙眉叹道。“可怜!可怜!”说罢颤巍巍地掏了几个铜子儿说:“拿去买两个锅魁吃。”唐鸭儿红脸道:“这、这昨个要得嘛?” 老头摆手说:“你不要推让,人在世上要积阴德!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帮我个小忙。我这会儿想柚叶子烟,你去对街三元茶社,帮我把烟点燃。唉,我老了,腿不灵便罗….”说罢,颤抖着手将竹烟竿递过来。 唐鸭儿欢喜道:“嘿,这算啥帮忙哟?”接过烟竿一抹鼻子就往街对面跑。 瘦老头此时手也不抖了,腿也灵便了,刹时像年轻十岁!他快步走到一家洋布小店,对尖脸掌柜说:“你看,对门茶铺有个贼娃子!”尖脸掌柜一望,果然有个蓬头垢面的娃娃正凑在灶前点叶子烟。瘦老头颤颤巍巍道:“十多岁娃娃哪会抽叶子烟?分明想乘机偷茶碗、茶盏换东西吃,可恶可恶!”尖脸掌柜见他一脸正气,也忿然道:“这些讨口子最可恨,专偷鸡摸狗…老子去告诉对门赵老板,逮住这龟儿捶他一顿!” 说罢往对街跑去。 唐鸭儿得了几文铜钱,忠心耿耿去点烟,忽然两巴掌左右开弓打来,打得他稀哩糊涂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还没回过神,他已被茶铺老板扭了起来。尖脸掌柜见战果辉煌,不胜得意,昂着头过街回到自己布店,惊叫起来:“布,布…老子洋布被偷了两匹,天哪!” 原来瘦老头声东击西,偷了两匹洋布道声:“少陪!….”逃之夭夭。害得唐鸭儿被尖脸掌柜臭打一顿,众人再三劝解才饶了唐鸭儿,他踉踉跄跄,越想越想不过,蹲在街檐下讷讷哭骂:“家婆的,呜呜……硬是碰到鬼锣,尽挨冤枉打!” 正在哭,听得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哼唱:“娃娃生来不逢时,全凭讨口过日子。有朝一日时运转,硬要买肉煮饭吃…叮儿啷格啷,嚼块米花糖!” 唐鸭儿抬头一看,见这个男娃娃瘌痢脑壳、满身臭气。他身后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也是衣衫破烂。那男孩走到唐鸭儿跟前,喀喀笑道,“哟喂,你快来看,这儿有个背时倒灶的讨口子,要不到东西吃,在这里阴悄悄干嚎!” 唐鸭儿站起身抹泪:“你乱说,我不是讨口子。是放鸭儿的,叫唐鸭儿!”瘌痢头娃娃嘎嘎大笑起来:“马路上放鸭儿?你怕是饿昏了说胡话哟,嘻嘻!”好一阵,止住笑声道:“你叫唐鸭儿,怕才学讨口吧?没讨着饿得心慌,难受得很,我晓得那个味道!来,我这儿有好东西,你快吃吧。”说着把手中破砂罐递过来,一股香气逗得唐鸭儿口水直涌。他顾不上客气了,接过砂罐和一双长短不齐的竹筷,唏哩哗啦吃将起来。 瘌痢头见他像一口要把砂罐吞下肚,忙道:“慢慢嚼,谨防骨头刺破喉咙!嘻嘻,人家吃席是‘九大碗’,我这是‘剩八碗’,都是人家吃剩的东西!有只留骨头腔腔的‘灯笼鸡’,光剩头刺的‘篦子鱼’,单留皮筋筋的‘月亮肉’,还有剩饭、剩面、馊馒头…嘻嘻,名堂多得很哩!” 唐鸭儿埋头大嚼,将这一破砂罐说不清是香是臭、是甜是咸、是红是黑的油汤糊糊风卷残云般吞下肚,刹时周身暖和。他抹抹油嘴问:“你们是干啥的,叫啥名字?”瘌痢头说,“我们‘穿的千家衣,吃的万家谷。盖的肚囊皮,睡的背脊骨’……是讨口子、叫化子、要饭的!唉,当了讨口子还有啥名字啊?我叫‘小癞头’。她一脸稀脏邋遢,大家叫她‘花猫’!” 唐鸭儿看那女孩,本来长得很秀气,但混身花哩胡哨的,摇头道:“你咋不把脸洗干净点嘛?”花猫脸一红说:“我瞎妈说,女娃子脏点才好,干净了惹是非!” 小癞头说:“鸭哥,今晚没睡处吧?走,到我们那里去睡。” 唐鸭儿忙问:“你们住哪里?小癞头嘻笑道:“我们住‘乔公馆’,又通风又可以观山望景…..”花猫抿嘴笑道:“鸭哥,你莫听他鬼吹。我们睡在东门大桥干桥洞下,啥子‘乔公馆’啊!” 唐鸭儿身不由主,随他俩到了东门大桥,只见桥下波光粼粼。河滩上有些歪歪倒倒用破席碎布搭成的小窝棚。几十个乞丐散在河滩,用鹅卵石支着砂罐,将讨来的残汤剩饭回锅,只听得枯枝败叶、碎纸片烧得哗拨响。火光映照蓬头垢面的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瘸有跛……那情景倒也其乐陶陶。 小癞头说:“鸭哥,这儿是成都有名的讨口子老窝,我带你去见叫化头。” 唐鸭儿吃了一惊:“叫化子还有头儿?”小癞头忙道:“鸭哥莫怕,我们的叫化头不像你乡下保长那样可恶。他是个好人呢,外号叫‘张虾子’,统管成都东门这一带的叫化子。” 两人说着到了桥洞下,只见靠岸一个干桥洞用破席遮拦成了一间屋。透过破缝隙望去,里面油灯昏暗,有两个人正坐在三条腿的烂木桌边讲话。小癞头悄声道:“你看,那个长虾猫胡子的老头就是叫化头‘张虾子’张大爷。” 唐鸭儿定睛一望,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那叫化头正是叫他去点叶子烟的瘦老头,而他身边那汉子,便是暗中打来鹅卵石救了唐鸭儿的跑滩匠“张胡子”! 只听张胡子沙哑声音说道:“爸,我在双流县见着周麻子了,他拖着被打败的烂队伍,我下不了手!” “唉,你还四面八方找他干啥?前世冤孽啊!”张虾子苍老声音叹息着。 “不,老子非要报这深仇,一定要找到翠莲妹子!我已暗中跟在他部队后头几天了,他那一团人吃了大败仗,为抢地盘被刘湘的部队打垮杆了!” “唉,翠莲,我的女儿哟!”张虾子带着哭腔长叹:“八年了,她说不定早被周麻子折磨死喽 !” “爸,你不要难过,就算翠莲不在了,还有女婿我在,会替你老送终的…依我说,你不要再当这丢人的叫化头了,还是随我去卖打药吧!” “跑滩卖打药?有道‘未入江湖想江湖,入了江湖怕江湖’,跑滩把我女儿都陪上了,我早伤透心锣!你说叫化子丢脸?嗨,当年赵匡胤、朱元璋这些皇帝老子还当过叫化子呢。川戏《归正楼》中那个叫化子唱得才安逸啊!‘那高楼住它干啥?睡桥洞免得漏渣渣。那牙床睡它千啥?躺地上免得挤娃娃。那官轿坐它干啥?打狗棍拄遍千家。那鱼肉吃它干啥?剩稀饭免得卡牙巴。那绫罗穿它干啥?穿破衣好不潇洒。嗨哟呀…..” 张虾子拖声曳气哼唱起川戏来,似癫似狂。张胡子却不耐烦道:“哎呀,又唱这破腔烂调!你唱,你唱,我走了……”他怏然出了桥洞,上岸迳自走了。 小癞头便拖着唐鸭儿进了桥洞,张虾子神色黯然望着惨淡油灯发呆,听见脚步声,抬头对小癞子道:“你们回来了?骤然看见唐鸭儿,先是一怔,随即淡然道:“哦,是你?我料定你迟早会上我这儿来的。娃娃。吃苦没有?” 唐鸭儿生气地说:“你倒好,溜了,让人家挨冤枉打!”张虾子强笑一声:“我们讨口子虽下贱,但还是不准偷骗的!娃娃,你不晓得,那洋布店尖脸老板可恶得很!讨口子在他那里从来讨不到半点东西,他还要吐口水、打人,我早想收拾他一下了。加之寒冬快到,许多讨口子衣衫单薄,拿他两匹布也好给老弱病残的讨口子缝一件衣服。娃娃啊,今天你受了苦,记你一功! 唐鸭儿听他言辞恳切,怨气消散了。张虾子又用苍老低沉的声音说:“明日起,你向小癞头他们学讨口手艺。记住,除了自己吃外,讨到的多余东西要拿回来充公。要晓得,有些讨口子生病不能外出,就要匀—些给他们吃。有道是‘大家吃大家香’,江湖上讲究一个义气。娃娃,懂么?” “嗨,讨口子都要这么多臭规矩!”唐鸭儿觉得气闷,心里叫道:“哪个龟儿才想当你这个讨口子…侠客‘云里飞’,我五爸唐仲威啊,你到底在哪里?” 3.要学讨口也艰难
唐鸭儿和小癞头挤在狗窝样的烂棚里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张虾子对唐鸭儿道:“你有十六、七岁了吧?讨口要‘装象’才行。啥叫‘装象’?就是装成瘸子,断手杆,生恶病的样子,才有人发慈悲施舍。像你龟儿这般雷都打不死的精神样,屁大爷赏锅巴剩饭!” 他说完拘出一个破瓶子,里面装了些姜黄、赭石之类配成的“秘方”。张虾子用手指蘸着这些化妆佳品就往唐鸭儿右膀子上乱抹.…..顷刻间,唐鸭儿右手已变得血污狼藉,有将溃未溃的恶脓,有深浅不一的疤痕,好不五彩斑斓! 唐鸭儿吓一大跳,讷讷问:“张大爷,你搞啥子名堂哟?” 张虾子拍拍他脑壳撇嘴笑道:“你龟儿记住,讨口时就说得了多年恶水恶疮,手残废了,人家才会发善心赏东西!”说罢又哗啦一声从唐鸭儿破褂上撕了一块布,将他右臂吊在胸前。张虾子一挥手道:“好啦,就是皇帝身边的御医也认不出是假的……上市去吧,你们的孝子媳妇把早饭煮好了,正等着伺候你们呢…..嘿嘿!”说罢,笑声中带着哭腔癫癫狂狂进桥洞去了。 三人上了路,小癞头得意洋洋地说:“嘻嘻嘻,讨口学问多着哩,有苦讨,巧讨、艺讨、恶讨…..鸭哥,你学那一门?” 唐鸭儿一听讨口还很复杂,踌躇道:“那就先学简单讨法。” 花猫尖声尖气地说:“当‘伸手大将军’就最简单。跟在人家身后哀告:‘老爷太大,锅巴剩饭,两文小钱!’” 小癞头摆手道:“没出息,没出息!还是先学‘莲花闹’。”说着解开衣襟,坦露出又脏又瘦的胸脯,用手掌轻重相间地拍打肚皮:“啪哩啪,啪哩啪,啪哩哩、啪哩哩、啪哩哩啪…..”还很有节奏感哩。 唐鸭儿惊讶,瞪眼道:“你疯了,打自己干啥子?” 原来“莲花闹”是古今讨口子常用的乞讨手段,一边敲竹片子一边诵唱乞食。有的讨口子干脆赤身裸体拍打肉身,将皮肉打得血红肿亮让人慈悲施舍,这就是叫化子中的“打肉莲花闹”….. 这时,小癞头一边拍打一边哼唱:“出得门来甩开步,不觉到了杂货铺。日用杂货样样全,还有扫把和火钳…..善人呐,给两文钱嘛!” 杂货铺老板娘长得像胖冬瓜,扯开喉咙骂道:“去去,老娘还没开张,背时讨口子就来了…晦气!”小癞头吓得扭头就跑,嘴里叽咕道:“你晦气?我才晦气咧,出门就撞上夜叉婆婆!” 跑到一家烟铺前,小癞头又唱道:“那边没望拜这边,宝号卖的是水烟。香烟丝烟叶子烟,就是不敢卖鸦片烟…善人呐,给两文钱嘛!” 烟铺老板头戴瓜皮小帽,两撇羊角胡子,眼光从老花镜框上掠过,笑迷迷地望着小癞头。小癞头心想遇上了善菩萨,一定有施舍,唱得更展劲。谁知瓜皮小帽脸色陡变,大骂起来:“唱你娘的臭脚,老子烧你的嘴!”早把烧水烟用的火纸签伸出来一阵乱戳,小癞头“妈呀”一声吓得拔腿就逃。 跑到一家点心铺,他喘着粗气又唱起来:“那边吓飞这边跑,点心铺有绿豆糕。鸡蛋糕米酥油糕,它总没得屋檐高!….善人呐,给—文------”还没唱完,一个三角脸小伙计捏着鸡毛掸子打将出来:“你龟儿油腔滑调,快滚!” 小癞头见他凶神恶煞般,不敢招惹,同唐鸭儿、花猫飞起脚板又逃到一家馆子门前。小癞头气喘吁吁又唱道:“逃到这边歇一歇,老板店堂满是客。师傅的锅魁大又圆,吃上一个管一年!师傅的包子蒸得白,才生的奶娃儿吃不得…..善人呐,赏点吃的嘛!” 胖子师傅见他唱个不停,心中厌烦,皱眉拿起一个回笼馊馒头丢了出来,喝道:“快拿去吊你龟儿的小命!” 花猫见状凑上去也伸手道:“大伯,赏我一个嘛。”胖子师傅是色鬼,眼珠子滴溜溜地在花猫脸上转,怪笑道:“叫化妹儿长得乖嘛。来来,和大伯亲热亲热,给你一个大馒头!”说着捏了个馒头出来,另一只手就往花猫胸脯上乱摸…..花猫抢了馒头就逃,胖子还伸长颈项咧嘴道:“嘻,不要怕脏,肥皂一洗嫩气得很呢!” 三人一边走一边分食馒头,唐鸭儿盯着大口吃馒头的花猫,叹了口气:“花猫,你女娃子还是不当讨口子好!” 花猫一边嚼一边尖声说:“女娃子讨口的多着呢……不讨口,咋活人嘛?” 唐鸭儿一怔,咬牙道:“要是找到我幺爸就好了——他是侠客!” 不觉间又走到一家棺材铺,小癞头啃了半个馊馒头,有了精神,拍着胸脯作伴奏又唱起来:“走一步,又一步,不觉来到棺材铺。掌柜的棺材做得好,装起死人不得跑·…”善人呐,赏两文钱嘛!”缺牙巴老板是个结巴子,含糊道:“没、没得钱,走另、另外一家。” 小癞头唱道:“没得钱,给把米,讨口子们饿肚皮….” 缺牙巴老板挥手道:“没、没得米。” 小癞头凑上去唱道,“没得米,饭也行,给我棺材也可以。” 缺牙巴老板急了:“讨、讨口子,缠、缠到老子干、干啥子?” 小癞头也急了,唱得更展劲:“人不落难不伸手,今天死在你大门口。你不给钱我不走,拼个老鸹等死狗!”一边唱一边将赤条条的胸脯拍得连天响。 缺牙巴老板急得脸红筋涨,半天喘不过气来。他好不容易才缓过气,赌气般扔出两个铜子儿,讷讷骂道:“给、给你龟儿算、算了,莫把老、老子气、气死了!” 三人拾起钱就跑,唐鸭儿边跑边说:“小癞头,我不学你这个‘莲花闹’,看你身上肉都拍烂了,喉咙都唱哑了,才要了两文小钱!” 小癞头一摸拍打得鲜红发亮的胸脯,隐隐作痛,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道:“也是,打‘莲花闹’太遭孽了,还是当‘伸手大将军’安逸些。要不,就坐在街沿上‘守地状’。鸭哥你看,就像他一样。”说着用手一指对街。 三人过了街口,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两腿皆无,瘫坐屋檐下,身着烂军装,神色惨然,地上一张厚白纸大字写着:“出川抗战,伤残遣返。仁人君子,慈悲可怜!”路人围观,也有唏嘘叹息的,也有掏钱施舍的。 唐鸭儿拖着小额头、花猫就走,问道,“这人两只脚杆都断了,好可怜!他还是个抗战英雄呢,政府咋不管他呢?” 小癞头说:“管?有谁管!皇城坝一带,讨口子伤兵起串串—一多得很!” 唐鸭儿一耸塌鼻子叹气道:“伤兵也伙着我们讨口,叫化子咋昨不多嘛。”小癞头嘻嘻笑道:“伤兵讨口算啥稀奇!前面义学巷‘茗香’茶馆,还有一个大学老师当讨口子呢。” 说着三人到了那茶馆,只见门外电线杆子下有个孤零零的人影,低着头弓着腰呆呆站立。他脸色青黄,颧骨高耸,满布皱纹。一对混浊呆滞的眸子,嘴唇不断翕动。他穿一套破灰布长褂,满是油渍污垢,脚穿一双破皮鞋,露出脚丫子。他枯藤似的手指上捏着一张稀脏的纸片,上面写着:“四川大学文学院毕业,曾任‘新蜀中学’校长、天府私立大学教授,因患肺痨失业…..”他另一只手则捧着顶旧博士帽,脏得像垃圾堆捡来的。帽内有几张小钞票和半边人家咬剩的锅魁….. 唐鸭儿望着他那模样,想起家乡上了吊的一个老疯子,心中一紧,忙拉起小癞头就走。小癞头说:“听张大爷讲,他得了肺病;没有学校聘他,老婆也跟人家跑了…..唉,好不可怜!”唐鸭儿丧气地说:“讨口子这么多,学讨口也艰难哩!” 小癞头皱着眉头说:“昨不多嘛,日本人打进中国来了,外省人都逃四川,盘缠用完,还不当讨口子?你看,前面不是有个河南侉子在讨口!” 往前走几步,一个剃光头的瘦高老头,勾偻着腰,满面尘灰。他牵着一只同样满身尘土的小猴儿,嘴里念叨河南话:“叫你翻,你就翻,翻个筋斗让人看,要了钱俺们回河南…..” 那猴儿手上捏了只小木碗,果然呼呼翻了阵筋斗,然后跪在地上向一家酱园铺老板要钱。老板挥手斥道:“没得,没得!”猴子跪地上可怜巴巴地回头望主人。河南老头又颤抖声音念叨:“没有钱,要饿饭,回不了家乡死外边,你拼命磕头求可怜啊……” 那猴子便不断往地上磕头, 碰得砰砰响。唐鸭儿鼻子发酸,对花猫说:“哎呀,猴儿比我们还遭孽,…你看嘛,它脑壳上的毛都碰成光板板了!” 花猫泪水在眼眶里转,颤声道:“小癞头,把你要的两文钱给猴儿吧。”小癞头咬牙说:“好,给它嘛!” 正议论着,响起一阵粗鲁笑声:“哈哈哈…..让开让开,我来给钱!”唐鸭儿一看,大惊失色,只见一个长着麻子、两跟鼓暴的汉子不知啥时已昂首站在人群中。这不正是抢鸭子那个丘八军官吗! 原来这人叫周德武,原是隆昌县的浑水袍哥,手底下有些土匪兄弟伙,后被杨森部队招安改编,爬到了团长宝座。这次运气霉,为抢地盘同另一支川军派系开了仗,败得一塌糊涂,团长也当不成了。今天身著黑绸马褂,他正欲去会个政界朋友打以后的主意,大街上碰见耍猴的。他看了一阵,觉得有趣,一把将猴儿提在半空咧嘴笑道:“哈哈,这畜牲好耍。正闷得慌,带回去天天给老子磕头开心!” 小猴儿惊吓得嗷嗷叫,河南老汉忙打恭作揖:“先生行好,俺搭班子逃四川,班子拖垮了,留下这猴儿相依为命……它就是俺的亲人哪!” 周德武鼻孔里一哼:“老子又不白要你的,小家子样!”说着掏了个银元丢在地上。河南老汉急了,扑上去夺猴子:“俺不卖!俺不卖!”周德武大怒,一掌将老头推出丈外,瞪眼骂道:“老狗杂种,不识好歹!” 猴儿见主人挨打,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呼呼声,猛然窜到周德武身上抓咬。周德武气急败坏,提起猴儿往地上死命一掼。猴儿嗷地惨叫一声,脑浆进裂死在地上…. 唐鸭儿也惨叫一声,热血上涌忘了一切,发疯般一头撞去,哭骂道:“你这大歪人,老子同你拼了!” 周德武被撞得精痛,怪叫—声,举起又硬又重的拳头就砸!说来也怪,正在这紧要关头,只听“嗖”的一声,一个圆溜溜的玩意儿夹着风声不知从何处飞来,打在周德武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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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癞头忙吼道:“鸭哥,快跑!”拉起唐鸭儿、花猫撤退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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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可奈何学“跑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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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了几天口,唐鸭儿对张虾子说:“张大爷,每天装烂手杆去讨口,不是长法嘛……我不想当讨口子了!”张虾子捻着虾猫胡须,叹了一口气:“也是,你也算是小伙子了,当讨口子也不合适。” 他抽着叶子烟踌躇一阵,说道:“这样吧,你个子虽小,倒还结实。你去找张胡子学当‘跑滩匠’,总比讨口强。他常在新南门一带卖艺。你去找他,就说我让你去的。”说罢,闷闷地进桥洞去了。 唐鸭儿一听欢喜极了,小癞头和花猫却难舍难分。唐鸭儿拉着眼泪汪汪的花猫说:“你不要难过……我跑滩挣了钱,回来接你们!”硬起心肠扭头就走。 自抗日战争爆发后,成都市民为了躲空袭,在南门城墙处新开了一座“复兴门”以便跑警报,这里俗称新南门,慢慢成了热闹所在。有卖唱乞讨、打拳杂耍、拆字卜卦、卖淫聚赌…三教九流都有。唐鸭儿在这个尘灰扑面、喧嚣震耳的“扯谎坝”中转悠半天,果然寻着了张胡子。 张胡子散了场子,手上蘸唾沫数着挣来的零碎钞票。唐鸭儿上前叫道:“张大伯!”张胡子一愣,端详他一阵,似想起来了:“你不是那个放鸭子的娃娃么,怎么也到成都来了?” “张大伯,我想跟你学‘跑滩匠’。”唐鸭儿一耸塌鼻子,又说道,“是张大爷叫我来的….” 张胡子苦笑一声:“我叫他出来’跑滩’,他不肯,倒叫了个小娃娃来…..真活见鬼!你不在家跟父母种田,流浪到成都干啥子?” 唐鸭儿鼻子一酸,低头道:“爸妈都死了,家里没亲人了…我来找我幺爸唐仲威。张大伯,你晓得吗,他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客‘云里飞’!” “唐仲威?”张胡子有些惊愕。 “张大伯,你认识他?”唐鸭儿忙问。张胡子一笑道:“当然认得,都是武林中人嘛。” “我幺爸如今在哪里?”唐鸭儿大喜,忙问。 “他么——嗨,你都晓得他是个大名鼎鼎的‘侠客’,行侠江湖来去无踪…如今不在青城,就在峨眉吧?谁知道呢!” 唐鸭儿空欢喜一场,怅然若失。张胡子却爽快地说:“好,你跟我学跑滩吧——我看在你幺爸情份上!” 当下唐鸭儿抢着拿起家什,两人往纱帽街走去。张胡子道:“鸭儿,江湖’跑滩’卖武艺这碗饭不好吃,你莫想得太安逸了。” 唐鸭儿道:“再苦,总没得讨口子苦嘛!”张胡子一声苦笑:“嗨,也和讨口子差不多。有道‘江湖深莫测,如舔刀口血。跑滩不三年,愁得胡子白。’你去看扯谎坝中‘巾、皮、彩、卦’各门跑滩匠,有几个不愁眉烂脸的!” 唐鸭儿不懂:“啥‘鸡皮菜瓜’?” 张胡子咧嘴一笑:“’巾门’,指看相算命等占卜星相。’皮门’,指四方游走行医卖药。’彩门’,指戏法、杂耍。’卦门’,就是走马卖解、使拳弄棒…这些都是江湖上混饭吃的四大行当。” 唐鸭儿恍然大悟道:“唔,那你一定属于’卦门’罗!” 张胡子道:“我是’皮’串’卦’,就是一般人说的‘卖打药’!” 说着话,不觉到了“高升”客栈。张胡子在隔壁买了几个锅魁进屋,叫唐鸭儿吃。他却掏出一瓶烧酒,“哗啦啦”倒了一土碗。唐鸭儿吓了一大跳:“张大伯,你好大的酒量!”张胡子端起碗“呼呼”一声喝了一大口,一抹胡子说:“唉,‘一醉能解干愁’。鸭儿,你不晓得,江湖上跑滩的‘老海’,有几个不沾上吃喝嫖赌恶习!”说罢嚼了几个干胡豆,将酒碗递过来道:“来,你也喝几口,醉了安逸得很!” 唐鸭儿忙推开碗,问道:“张大伯,你啥要当跑滩匠嘛?” 张胡子脸色陡然阴沉:“为啥?只后悔当初不该学武艺!” 唐鸭儿大感不解:“学武艺是好事嘛…” 张胡子道:“是啊,我当初也觉得习武可‘强国强种’,不但可报效国家,也有一个谋生之术。我曾起五更、睡半夜地苦练功夫…鸭儿,不瞒你说,我当年可不像现今这副倒霉蔫相!” “那你又咋个变成现在这样呢?” ‘唉,说起来,怨我当年不该去青羊宫打擂!” “打擂?”唐鸭儿兴奋起来,忙问:“是昨样打法噼?” 张胡子喝口酒,慢慢说道:“民国十九年我参加打擂,就打出祸事来罗!比赛顺序是先赛‘资格’,取得‘资格’再赛‘蓝章’,以后再复赛‘银章’、‘金章’。我前几轮非常顺利,接连取得‘资格’、 ‘蓝章’、‘银章’…打得好不威风漂亮!”张胡子说到得意处,脸孔通红,“呼呼呼”地又喝一大口酒。 “后来去打‘金章’一打赢啦?”唐鸭儿急不可耐抢着问。 “赢个屁,老子这一轮‘栽’罗……”张胡子埋头颓然道,“唉,我原想,打擂嘛,就是硬比硬地比赛武艺。那晓得这里头还另有名堂!打‘金章’的头一夜,一位擂台评判罗大爷来找我说:‘明天你要和杨森部下手枪连周连长相遇,你最好打个让手。周连长讲,你输了关系不大,他将予以重酬。他呢,在军队头混,要想升官晋级,打输了很不光彩。请你务必讲个‘义气’。” 唐鸭儿急忙问:“他们当丘八官还打啥子擂嘛?” 张胡子缓缓道:“娃娃,你不懂。如今世道是大鱼吃小鱼,打了‘金章,在武林中陡然就变成条大鱼。现在军队中各级都设有国术教官,待遇优厚。那个周连长本来就是绿林中恶人,他再打个‘金章’,还不升官发财?所以他才找评判罗大爷来‘私约’。老子那时候年轻好胜、不诸世事,一口回绝了…..次日擂台上我俩个打得难解难分——那龟儿连长武艺也确实了得!后来老子发了狠,用了计‘饥鹰扑兔’的绝招扑抓他咽喉要穴,下盘一计‘恶龙翻海’飞腿踢他小腹……打得他踉踉跄跄站立不稳!眼看我就赢了,这时,台下许多丘八乱哄哄闹起来,说我犯了规,’砰砰’两枪打来,有一枪正打在我小臂上,顿时鲜血长淌…老子晓得事情不妙,不逃说不定把命都要丢在擂台上!当下赶紧跳下擂台翻过青羊宫的红墙往百花潭跑,后面还有丘八提枪紧迫不舍……” “那后来呢?”唐鸭儿听得惊心动魄,忙问。 张胡子喝着酒,叹气道:“唉,这事一过,我的心也伤够了,有道是‘文人落魄街头卖字,武人落魄江湖卖艺’,为了混饭吃,老子就‘下海’当了跑滩匠!卖打药时,常和张虾子张大爷结伴合伙。鸭儿,你不晓得,那张大爷你别看他现在做了讨口子,当年他曾是峨眉‘赵门’派中的一位名拳师哩!” “那你又咋个叫他‘爸’呢?”唐鸭儿眨巴小眼睛,揉揉塌鼻子问。 “鸭儿你莫慌,听我慢慢讲。他有个闺女叫翠莲,那时刚十九岁。鸭蛋脸白嫩嫩的,杏子眼水灵灵的…..嗨,长得可漂亮罗。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每次设场卖完艺,她总为我拿来热毛巾、端来凉茶水,说道:‘哥,你受累了,快喝杯茶解渴!’声音甜迷迷的。那时候一听到她这知寒知暖的话,再累再苦,也心头舒畅……唉,近十年了,她的声音都还常在我耳朵边响!”张胡子声音低沉,极为怅惘。 “那、那后来呢?”唐鸭儿摇他身子急忙迫问。张胡子又“哗啦啦”地往碗里倒满酒,大饮几口抹抹胡子道:“冤家路窄’这句俗话一点不错啊….后来,我们到名山县卖艺,哪晓得周麻子的队伍就驻扎城中。他在街上碰见我们做棚卖艺,认出我来,就砸了场子,把我和张大爷抓起来…他见翠莲漂亮,便抢去当他小老婆,于是放了张大爷,想对我下毒手……” “张翠莲愿给周麻子当小老婆哇?”唐鸭儿瞪眼问道。 “唉,她一个弱女子,落到周麻子手中,还不是羊进虎口,有啥子办法?她被周麻子逼得没法了,就提出要求:要放了我,依从他。后来,我挨了顿打被放了出来……我晓得,翠莲是为了我,才依顺周麻子的!”张胡于两手托腮颤声说道。 “啊!”唐鸭儿感动了,泪水不知不觉落下来,悲声问:“张大伯,你昨个不去救她嘛?” “我做梦也想去救她,报仇雪恨!他有卫兵提着‘炮火’日夜 保护,我势单力薄,要救她谈何容易?再说,周麻子拖着部队随时换防、形踪不定,我哪里去找他啊?张大爷跑滩失了女儿,对当跑滩匠伤够了心,一气去当了叫化头儿。我多年没找到翠莲,也慢慢灰心了…..谁知上月又偶然碰上他,我就一直暗中跟在他部队后头。他这次队伍被打垮杆了,成了光杆司令….我已打听到,他已回隆昌县老家去了。鸭儿,明天我们也去隆昌。这回非耍找这狗×的周麻子算老账,找到翠莲!” 说罢,他一口把酒喝干了,抹抹络腮胡子道:“嘿嘿….喝了酒好舒畅!明日到隆昌,找,找我的翠莲去。”说罢,瞪着血红两眼踉跄走到床前就睡,刹时酣声大作… 唐鸭儿茫然盯着油灯发了半天呆,才吹灯睡觉。次日睡醒起床,张胡子脸孔铁青、面色晦涩。唐鸭儿心里暗道:“看来他是酒鬼…身体也拖垮啦。”张胡子出去转悠一阵,突然快步进屋从怀里掏出一只铜烟壶咧嘴笑道:“鸭儿,快藏起来!老子偷栈房掌柜的…出门要是冷了场子,这玩意儿卖了也能对付两顿稀饭钱。” 唐鸭儿呆呆盯着他,心头难受:“看来江湖上就像泥潭,再清白的好人也要变浑…我只能暂时跟着他,要想法去寻找我幺爸——侠客‘云里飞’唐仲威!”他暗自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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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湖谋生好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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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胡子和唐鸭儿离开成都,翻过龙泉山,走了几天到了简阳县。 张胡子说:“这是成都东大路第一个大县,出门在外开销大,要在这几挣点钱才行!”二人来到县城北塔下集市,扯起圈子。张胡子从破皮箱里拿出一面铜锣,“当当当”就筛将起来,许多人闻声而至。 张胡子丢下铜锣,双掌相拍、顿脚大吼一声:“呀呀呀,来来来!”这一声宛如炸雷,围观者越发多了,七嘴八舌嚷道:“来看哟,卖打药的来了!” 张胡子双手抱拳吼道:“卖钱不卖钱,摊子要扯圆。兄弟贱号张胡子,闯了三十六座州、过了七十二座府。久闻贵县山青水秀,人杰地灵。今借贵方一块宝地,卖艺售药。在场诸位,有钱的帮个钱场,无钱的帮个人场。有道是‘光练不说假本事,光说不练没本事,又练又说真本事’!呀呀嗨,兄弟我练起来了!” 张胡子吼罢,凝神调息,猛然顿脚一声,“刷刷刷”打了一套峨眉派 “擒龙四门锤”,果然是“拳如流星腿似电,身似蛇行步赛粘…..”劈劈叭叭打了一阵,收住架势抱拳喘气道:“兄弟出门在外,吃饭要饭钱、喝酒要酒钱、睡觉要栈房钱。场内多是仁义朋友、慷慨君子,务请帮衬几文,兄弟感谢不尽!” 唐鸭儿把铜锣翻转来绕场一周讨赏,看热闹的你瞅瞅我、我望望你,没一个人肯掏钱。张胡子皱眉道:“诸位不肯赏脸,总怨兄弟我武艺不精……再为诸位表演一路‘白鹤连环刀’!”说罢提起单刀一汁“缠头裹脑”就“呼呼”舞将起来。但见寒光闪闪风声嗖嗖,张胡子周身如裹着一团团白涛银波、翻腾不息…..忽然又是一声吼,张胡子倏地收住架式。 唐鸭儿又去讨赏,只得了几文钱。张胡子焦躁道:“罢罢罢,诸位仍不肯赏脸,总怨兄弟我没拿出真本事来!我今儿横了心,亮几手亡命绝技给诸位鉴赏!”吼罢,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破瓷碗,“咣当”一声摔得粉碎。他拾起一捧碎瓷片,朗声道:“兄弟我为诸位表演‘生吞瓷片’!”说罢,抓起一团碎瓷片丢进嘴里咬得“毕拔”响,叽哩咕噜咽进肚去! 众人睹此情景啧啧惊叹,连唐鸭儿都看呆了。张胡子一抹嘴道:“兄弟我练就铁嘴钢牙,现在再为诸位亮一招’利刀割舌’……”说罢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左手牵出舌头,右手持刀就往舌头上狠命一抹,刹时吐出一大滩鲜红的血水来!众人大惊失色,唐鸭儿“啊呀”一声几乎哭起来….. 张胡子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水,笑道:“诸位休得慌张!兄弟我这里有祖传秘方’见血封喉九龙散’,一点立时止血收口。”说着取出小药包,蘸了些药面涂于舌尖,稍停片刻,伸出舌头绕场说:“诸位看仔细了,兄弟我舌头上还有伤么?” 那舌头果然光滑如初,哪有半点伤痕!众人齐声称奇…张胡子又吼道:“兄弟我硬是要让诸位看个安逸,瞅个痛快。现再为诸位亮一招‘活吞利剑’!”说罢拿出一把二尺长亮晃晃的短剑,传递给众人看是否有假?众人看了齐呼:“没得假!” 张胡子在宝剑上抹了几滴菜油润滑,然后伸长颈项大吼一声,将剑慢慢插进咽喉里,只留剑把在嘴外头。唐鸭儿“哎呀”一声,几乎吓昏死过去……好半天睁眼望张胡子,只 见他脸孔惨白,昂头伸颈如同木偶一般。张胡子艰难地绕场行走让众人仔细观看,过了好久才慢慢从咽喉里抽出利剑。众人见那剑上沾满已将消化的涎液,又有丝丝血痕附在剑上,着实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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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者交头接耳道:“这个跑滩匠太可怜罗!”就往场子中抛铜钱。 好半天张胡子脸色才恢复正常,强笑道:“各位莫担心,兄弟这里有秘方打药,一吃便好。”说完吞了一包药丸。然后兜售起药来。他手中捏一大叠黑膏药,声音沙哑吼道:“诸位!有人问了,你拿的是啥子?嗬嗨,告知诸位。兄弟拿的是祖传‘壮肾强身狗皮膏药’。有人又问了:你这膏药有啥子用处?告知诸位:我这膏药能通七十二个大穴、走十四条经脉。专治肾虚腰痛、风湿麻木、红崩白带、遗精阳萎……呀呀嗨!有人又说了:你哥子的膏药好是好,如何用法?告知诸位:手杆痛贴手杆、脚杆痛贴脚杆……哪里痛就哪,简单得很!有人又说了:那我周身都痛,未必周身都贴,他妈的贴成个穿山甲?告知各位:话不是这般说,周身痛就选穴位经络贴,还要加服我的祖传秘方‘八宝活络丸’,一服便好,呀呀嗨!…..” 张胡子拍胸顿脚,嗓音越吼越哑,唐鸭儿暗自可怜他。还算好,看热闹的人多,见他本事不错,相信他的祖传秘方了,不少人争着买药。散了场子,张胡子见很卖了些钱,好不高兴。唐鸭儿关心问道:“张大伯,你又嚼碗渣子,又割舌头,还吞宝剑….喉咙痛不痛啊?”说着几乎落下泪来。 张胡子四下顾盼见无闲人,眨眨眼对唐鸭儿道:“大伯对你讲大实话,刚才我要的玩意儿有真有假。” “有真有假?”唐鸭儿大吃一惊。 “对头!鸭儿你记住,江湖卖艺,老老实实弄枪使棒是不行的。任你功夫再好,也吃力不讨好!所以就要表演一些吓人的玩意儿。吞瓷碗渣是假的——老子摔碗之前,早就藏了些墨鱼骨头渣在手板心中。我把真碗渣让众人看了不疑,用个障眼法把藏好的墨鱼骨渣丢在嘴巴头嚼吞……‘利刀割舌’也是假的!老子在用刀割舌之前,已经偷偷往嘴里放了几颗中药‘银朱’,然后装模作样割舌头,这时‘银朱’也融化了,流出来的不是鲜血,是‘银朱’染红的口水…..哈哈!” “那‘活吞利剑’呢?”唐鸭儿急忙问。 “唉,这是真的…..我们跑滩匠叫做‘苦拖’、杂耍中又叫’苦刑术’。这道理同医院洋大夫给病人插胃管一样,但更难受。鸭儿,你大伯受的皮肉之苦还多哩,你看我这膀子——”张胡子说着亮出胳膊。只见伤痕累累,他苦笑道:“为了说明我的药止血效果好,我还经常用刀划破皮肤流血不止,然后用药止血…. “鸭儿,你记住:出来跑滩,假要假得干净、真要真得扎实,才能挣钱。唉,吃江湖上这碗饭——艰难!”张胡子长叹一声说。 却说二人沿途卖艺,走走停停,足走了二十多天,才来到隆昌县。张胡子道:“鸭儿,我们抓紧时间再卖几场找点钱,然后去找周麻子这狗东西!听说他住在西门城外,离城里有两三里路。” 二人到南街热闹处扯起圈子。足费了两三个时辰,张胡子喉咙吼得冒烟,好不容易卖了一点钱。正欲散场,只见几条汉子厉声喝道:“让开!让开!”凶神恶煞般挤进人圈中。其中一个头戴瓜皮小帽、长脸上生着一对斜眼的后生,满脸骄横,对张胡子道:“有宝献宝,无宝受考。这位跑滩匠朋友,来自哪山哪水、何‘香’何‘堂’?有道‘行客拜坐客、英雄拜豪杰’,为何做棚子不先到本码头‘拿上服’?” 张胡子久闯江湖见过一些阵仗,晓得这几个是隆昌县袍哥。原来那个斜眼后生是码头上执事九排老幺,责问张胡子卖艺之前不先到码头上上贡。 张胡子压住惊慌,拱手行了个袍哥的“拐子礼”道:“兄弟贱姓张,江湖上唤我张胡子。久闻贵龙码头山青水秀、藏龙卧虎,故越边借道混碗饭吃。兄弟我多在山岗、少在书房,只知江湖贵重、不知江湖礼规;请候不周、款式不全,言语不清,还望贵龙码头仁义两堂、水陆两帮兄弟伙,高抬龙袖、亮个膀子、给个方便。龙风旗、日月旗、花花旗,给兄弟我打个好字旗!”说着,左拳置于右肘处,又行了个袍哥礼仪中的“三个拐子两个揖”。 那几条汉子一迭声吼道:“不行不行!这小子混充洪门兄弟,分明是‘狗来了才找棒棒’…”斜眼老幺歪嘴道:“先叫他把钱拿出来,开了今天我们几爷子的酒饭钱。然后再送他到‘堂口’说道理!”几个袍哥一窝蜂围上来抢张胡子身上的钱。张胡子晓得“强龙难斗地头蛇”,躲闪说:“唉唉,袍哥中讲的是个‘义气’,咋个夹乱抢哟?” 唐鸭儿生性倔强,见张胡子忍让克制,他却牛性子发了,一头往斜眼幺哥撞去,骂道,“我们千辛万苦挣几文钱,你来打‘启发’…老子同你拼了呀!”斜眼幺哥跌个仰面朝天,痛得斜眼翻白做怪象。众袍哥又惊又怒,乱哄哄嚷道:“好呀,这野杂种吃了豹子胆,敢打我们有仁有义的朱幺哥!” 正闹成一片,只听场外一个少妇的声音叫道:“朱老幺,龙头大哥有事找你,还在这里耽误啥子?” “斜眼”一听,顾不得再和张胡子、唐鸭儿纠缠,骂道:“两个跑滩匠,老子明天才找你们算账——跑了不是好汉!”说罢呼啸一声,和几个袍哥匆匆去了。张胡子往人群中那少妇一瞥,神色骤变,忙吩咐唐鸭儿收拾东西回旅店。 两人刚进房门,那女人已尾随而至,喘着粗气掩上门嗫嚅问道:“你来这里干、干啥?” “我找你来了!”张胡子激动异常,一把抓住女人双手。这女人三十岁左右,体态苗条模样俊俏,眉宇间有种郁郁寡欢的怨恨神韵……唐鸭儿见她穿着墨绿色时髦长旗袍,手上戒指闪闪发亮,一身华贵……他晓得这女人一定是给周麻子当小老婆的张翠莲了,忙知趣地出门去,却尖起耳朵听那女人说道:“你不怕惹祸——你晓得不,他已经回隆昌了?” “晓得!”张胡子声音嘶哑,“老子如今不怕他了——他的部队垮杆了,他当不成团长啦!” “他不当团长,仍是歪人哪!”张翠莲急了,“他一回隆昌就当上‘仁’字公口的龙头袍哥大爷,还在县政府挂了个‘退役在乡军官会’会长的头衔…你去找他算账,还不是鸡蛋往石头上碰?” “啊!”张胡子怒目圆睁,痛苦地咬牙讷讷道:“他垮了杆,还是大歪人哪?嗨,这世道哇…” 张翠莲皱着眉头说:“你快离开!老周——啊,周麻子晓得你来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好吧,如今世道是他们的天下,老子惹不起躲得起……翠莲,你随我一道走吧!” “啥,同你一道走?逃到哪儿去啊?”张翠莲有些惊讶。 “逃离此处,四海为家——跑江湖卖艺!”张胡子大声道。 “当跑滩匠?不不,不要提这话了…跑滩卖艺能养活我?没见你跑了这么多年的滩,还落得这副惨象!拖襟襟挂绺绺,胡子巴碴的…”张翠莲低声摇头,慢慢说。 张胡子仿佛挨一闷棒,呆望着一身珠光宝气的女人,自觉形秽。好久,他有气无力喃喃道:“翠莲,这几年你跟周麻子,还过得好、好吧?” “咋说呢?有时好、有时歹……他高兴时给我买吃买穿,我伺侯他,让他高兴。有时他恼了,挨他几巴掌、几腿也是常事!我也惯了……”张翠莲木然低头说。半晌,她突然抬头急切地问道:“我爸呢,他可还好?” “他现在身子还好,在、在成都东门一带当、当叫化头儿…..”张胡子艰难地答道。 “哦,叫化头儿?”张翠莲略一发怔,但并不很惊讶。她怅怅然吐出一句话:“其实也差不多——跑滩匠还不是四面八方伸手要钱混日子!” 张胡子听罢默然,腮帮肌肉在痛苦抽搐。好半天,他低声梦呓般道:“翠莲,你甘心跟周麻子这个恶人当一辈子小老婆?你就一点不留恋从前我俩的情份?”他嘴唇翕翕颤抖,说不下去了。 张翠莲凝视着张胡子,泪珠慢慢流泻下来……张胡子疯狂般将她抱于胸前,吼道:“周麻子再有钱,不会真心对你的。跟我走吧,去找你爸,我们一家团聚……我们穷得志气、穷得高兴!” 张翠莲惊慌失措,忙用手掩他口道:“你不要叫喊…我同你走,同你一道走!” “真的?”张胡子又惊又喜,瞪大眼问。 “唉,你以为我不想你们呀?”张翠莲偎在张胡子胸脯上,流泪柔声道:“只是我随你逃走后,你靠跑滩卖艺是供不活我的……我今天回去偷偷收拾些金银首饰、带点钱,我俩远走高飞!” “好主意,周麻子这狗杂种,发了不少横财…我今晚三更后在屋外等你!”张胡子大喜。张翠莲忙将住处说了,慌张道:“我不能耽误,回去晚了他要起疑。”说罢揩净泪痕匆匆走了。 张胡子愁颜顿解,刹时变了一个人,抹着络腮胡呵呵笑道: “鸭儿,不要躲在屋外啦,快进来!你今晚莫睡,在栈房等着我。你大伯去接她——”一说起“她”,张胡子忍不住又甜甜一笑,“接了她来,我们三个连夜逃离隆昌县城!”说罢,提起桌上酒瓶子,伸颈“呼呼呼”满饮几口酒,脸孔兴奋得发红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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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死别原来是团圆 “梆梆……梆梆……”随着梆子声,远处传来苍凉凄怆的叫声:“二更喽!二更喽!” 张胡子早巳收拾停当,他穿一身黑色夜行短打衣靠,背上斜插单刀。他刚要出门,又收住脚步沉思半晌道:“鸭儿,你在栈房安心等我。若两三个时辰我还没回来,可能就遇上麻烦了…..你就赶快离开此地,回成都找张虾子张大伯去。破皮箱里有我省吃俭用攒下的七块银元,你拿来作盘缠。唉,那是我预备用来给你翠莲婶子置两件衣服的!” 唐鸭儿听他一说,害怕起来,张胡于已匆匆开门走了。唐鸭儿暗道:“不行,我要跟在他身后一同去,说不定还能帮点忙哩……”顾不得多想,吹熄油灯就跑出栈房。 张胡子身影在前面昏黑的街路上疾行,唐鸭儿拔腿紧迫不舍。正值暮秋之际,冷月如钩、寒光如水。眨眼间已到郊外,又穿过一片田畴,夜色下但见一溜围墙,墙内黑压压地静立着楼阁园亭,显得阴森恐怖… 张胡子来到墙下四下张望,料定此乃周麻于住所无疑了。他便往墙内丢个石子“投石问路”,侧耳倾听半晌不见动静,遂飞身攀缘飘然跳进墙内……唐鸭儿此时也到了围墙外,见墙角处有株大槐树,他喘着粗气爬树而上趴在墙头,隐于树影下观看动静。墙内有几间青砖大瓦房,一个窗户内灯光尚明,窗帘上映着一个女人身影——这不是张翠莲是谁! 张胡子蹑脚直奔亮处,轻轻拍两声巴掌“啪啪”!正焦急间,突然“哈哈哈”响起一串粗鲁刺耳的狂笑声,如枭鸟夜嚎般搅破沉沉深夜的静谧,令人毛骨耸然! 唐鸭儿吓得几乎跌下树来…张胡于也是一怔,忙睁眼张望,只见“呀”地开门声起,大厅里涌出七、八个手持枪械的人来,为首的正是周麻子周德武。他身著短褂快靴、腰插短枪,看来是早有准备。他鼓着满含杀气的两眼,厉声喝道:“你半夜带刀闯入我良民住宅,想打家劫舍么?” 事起仓猝,张胡子也无暇多想;晓得遇此险恶情景,不是鱼死便是网破!他望着骄横的周麻子,那几分惊慌刹时消失,只觉怒火烧胸、恨气难平…他呼地从背后抽下寒光闪烁的单刀,大吼道,“姓周的,你有脸皮自称良民么?想当年擂台上你打不赢我,耍出无赖手段,叫手下人放暗枪将我打伤,后来又夺我已定婚之妻为妾…老子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哼,你今日设下埋伏,就是把老子生擒活捉,也算不得你的本事。只让你手下兄弟伙看看, 你不过是贯耍泼皮手段的无赖之徒!” 话声铿锵,骂得周麻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原有浑水袍哥凶顽性格,此时压住羞恼骂道:“哼,老子今天倒要和你玩一玩,让众兄弟见识你这臭跑滩的可是周大爷我的对手!”说罢,从朱幺哥手中接过一把大砍刀,劈头便砍。 一股寒风随刀袭来,张胡子忙将身子一偏来了招“顺风扯蓬”避开,顺势“力劈华山”向周麻子砍去。好个周麻子,大砍刀硬接住张胡子的单刀,“咣当”一声火花四溅。两把刀在空中僵持了好久,周麻子拧腰转胯猛然抽刀一招“雪花盖顶”横削而来。其势既猛且快,好险!张胡子急忙埋头躲闪,刀锋已削脱无数头发…周麻子借势转身右扫腿直袭下盘,张胡子急纵身跃起躲过,手中运刀如风,一招“拨云见日”向对方面门猛撩劈去… 这两人或攻或守,各以怪异招数拼命相搏;两把刀如银蛇交裹、闪电互掣,频频相碰、当当作响。把众人都看呆了…若论武艺,张胡子要胜周德武—筹,只因沦落江湖多年,体质已今非昔比,故酣战良久,便气喘吁吁力不从心了。周麻子有心要在兄弟伙面前亮本事,大砍刀越发使得快疾如风。 张胡子急忙稳住心神,气沉丹田,用刀护住周身要害部位,猛然左手一扬大吼道:“挨我暗器!”周麻子挨过他两回卵石,晓得张胡子飞蝗石手段厉害,急忙低头躲闪,岂料并不见暗器飞来。原来张胡子用的是虚晃引诱招数,他趁对方发怔瞬间,饿虎扑食般腾地跃起,“刷刷刷”几招“金鸡啄米,连连戳点周麻子的头部。周麻子猝不及防,左腮上早被戳了一刀,痛得嗷嗷乱叫。 张胡子正待扑上去补上几刀,观战的众袍哥早操刀舞棒打将上来。周麻子气急败坏丢下刀,扯出短枪吼道:“闪开,老子收拾这臭跑滩的!”“砰砰”开了几枪.张胡子双腿被击中,“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唐鸭儿趴在墙头眼睁睁睹此惨景,不禁脱口叫道:“张大伯呀…”他热血上涌,就想跳下墙去拼命。周麻子一愣,冷笑道:“哼,还有一个望风的呢!你找死喽!”说着就提枪瞄准唐鸭儿。 张胡子从血泊中挣扎起身子,悲声叫喊道:“鸭儿,快逃啊!”拼尽全力掏出个飞蝗石打来。若论周麻子的好枪法,唐鸭儿早没命了,亏得石子恰打在周麻子手上,枪口略偏,子弹夹着风声从唐鸭儿耳边嗖嗖飞过…..他一惊,从树上跌了下来,一想当个冤死鬼不划算,撒腿就逃。朱幺哥带几个袍哥追出来已不见踪影,骂骂咧咧回去了。 唐鸭儿上气不接下气跑回栈房,也不知张胡子是死是活,对着惨淡孤灯,好不凄惶,提心吊胆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上街,满城纷纷传扬一件新闻:西门外“仁”字公口周大爷家,昨晚打伤一个当强盗的跑滩匠,现已送到县府大牢… 唐鸭儿像挨了一闷棒,六神无主回到栈房。栈房刘掌柜害过面瘫,总歪牙咧嘴的,故人称刘歪嘴。他见唐鸭儿一人凄凄惶惶,情知那逮去大牢的“强盗”就是张胡子,便歪嘴瞪眼骂道:“你龟儿快给老子滚,莫坏了我的招牌!” 唐鸭儿含泪将隐情细对他说了。刘歪嘴听得不耐烦,嘟囔道:“人家周德武堂堂团长老爷,会抢一个跑滩匠的媳妇当小老婆?老子才不肯信!我听说是你师傅勾引上那女人,那不正经的婆娘已经答应同你师傅私奔…..她回家后却自家心虚、变脸变色的,周大爷起了疑心,盘问她。这婆娘也贪图周大爷的富贵,一时间又变了主意,对周大爷吐了大实话…她要周大爷莫难为你师傅,说她今后巴心巴肝伺候周大爷过一辈子…哼,这婆娘想得才安逸呢!人家周大爷有勇有谋,用了招缓兵之计稳住那婆娘。晚上你师傅自个送上门去,碰在人家刀口上……嘿嘿,这才叫‘猫抓糍杷——脱不了爪爪’喃!” 唐鸭儿见他唾沫四飞说得得意,便闷闷走进屋去。他翻开破皮箱,里头有个包得整整齐齐的布包,打开一看正是张胡子积攒的七个银元。唐鸭儿眼巴巴盯着银元,耳边响起张胡子昨晚的话语,不禁泪如雨下……好半天叹了口长气,手托银元走出来对刘歪嘴道:“刘掌柜,我哪能长住在你店中呀?这是我师傅的全部家当,这三个银元送给你做房钱。我人生地不熟,这四个银元,请你帮忙托个人情,让我见师傅一眼,我就离开这倒霉的地方走得远远的!”说罢号啕痛哭。 刘歪嘴见了亮晃晃的银元,脸色顿时好看起来,柔声道:“娃娃,莫哭莫哭,看哭坏了身子…唉,你真有孝心!不像世上那些良心被野狗吃了的,人家一旦背时倒灶,他反趁火打劫不念旧情……你想见你师傅?嘿嘿,我有个拜把子好朋友‘李滚龙’,就在县监狱混饭吃….这钱,我一文不要,全拿去托人情。”说罢,义形于色,小心翼翼将银元装进包里。 刘歪嘴果然找到李滚龙,送了他两个银元道:“按规矩也是可以探监的,再说那囚犯两只脚杆都打断了,还怕他逃走不成?让小杂种来看他一眼,也没有啥…唉,我这是行善做好事,我这两个银元送你哥子喝茶。”李滚龙接过银元干笑两声,也就允了。 唐鸭儿在黑沉沉的牢房里弯来绕去好久,才在一间阴暗潮湿的房间里见着张胡子。才几天,张胡子像变了一个人,蓬头垢面脸色蜡黄,蜷缩墙角一动不动,就像死人。唐鸭儿一阵悲切,扑上去惨然叫道:“张大伯哟,我看你来了!” 张胡子艰难地睁开双眼,无神地盯着唐鸭儿,喃喃道:“鸭儿,你、你来了?” “张大伯,你觉得怎么样?”唐鸭儿抹泪颤声道。 “鸭儿,我腿断了,流了许多血……我、我活不长了,你快离开此地。”张胡子满含爱抚之情低声道。 “张大伯,你不要难过!好,我走,我上峨眉山去找我幺爸唐仲威——大侠客‘云里飞’,来为你报仇!” “鸭儿,你不、不要去找了。”张胡子摇着头,痛苦地吐出一句话来:“娃娃,我、我就是你幺爸唐仲威!” “什么——你就是我幺爸?”像空中滚过一声炸雷,震得唐鸭儿耳朵嗡嗡响。 “娃娃,是的,我真是你幺爸!”张胡子惨然苦笑,断续说道…. 不错,他就是唐仲威。他随“铁鼎道人”在青城山习武多年,后“铁鼎道人”去世,他怀着以武勇报国之志参加省武士会主办的擂台赛,与周麻子结下仇怨。他痛恨这黑暗世道,确实行侠江湖多年,人称“云里飞”。后来他曾两次被官府捉获下狱,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残酷现实使他认识到,“行侠仗义”不过是幼稚幻想而已。如今已是枪炮时代,战火无宁日、举目皆恶人、百姓陷水火…..区区一个唐仲威,一身武功又于世何补?如此一想,顿时心灰意懒。再看武林中不少人,空怀绝技却无用武之地,大都晚景可怜…..他于是再也不去当那啥子“侠客”了,遂隐姓埋名和老拳师张虾子结伴卖艺糊口。已快与张翠莲结婚,正欲淡泊度此一生,却不料又在名山县碰上周麻子,将翠莲抢去做了小老婆… 当唐鸭儿在成都找他学跑滩时,他几乎脱口说出:“鸭儿,我就是你幺爸!”但一听唐鸭儿心目中的唐仲威乃是名震江湖的英雄“侠客”,再一看自己这副潦倒惨象,他实在不忍让鸭儿失望,故暂时瞒住他….. 唐鸭儿听了张胡子——唐仲威断断续续的叙述,早巳泣不成声。他咬牙骂道:“那挨千刀的周麻子,塞炮眼的周麻子,他不得好死!” “唉,这次走漏了风声,也不晓得翠莲受苦没有?翠莲、翠莲呀……”唐仲威睁着失神的双眼,喘着粗气呼唤着名字。 唐鸭儿几乎叫起来:“幺爸哩,就是那婆娘出卖了你,你还挂念她!”但看见唐仲威痴痴迷迷惨样,他终于忍住已到嘴边的话。 生离死别之际,李滚龙见他们两个凄凄切切絮叨不止,着实不耐烦了。他一把将唐鸭儿扯起来,推出牢房,吼道:“嗨,哪有许多臭话说不完的!”唐鸭儿被推得踉踉跄跄,身后传来唐仲威绝望微弱的惨呼声: “鸭儿,你、你要快离开隆昌……不要也遭毒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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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江湖茫茫行路难
第二天传出消息:见着唐鸭儿的当天晚上,唐仲威就死于狱中。 唐鸭儿悲痛欲绝,跑到县监狱门前,却被牢警轰走了。他昏头昏脑瞎碰了两天,听说尸体不知运到什么地方去掩埋了,只好孤苦伶仃回到栈房。却见刘歪嘴兴趣盎然在看一张《西蜀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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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了唐鸭儿,歪着嘴巴嘻嘻笑道:“小跑滩匠,你师傅一死还成了新闻人物咧。”说罢,手指头戳着西蜀日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道: “本报隆昌快电:江湖大盗唐仲威,被擒获瘐毙狱中。唐犯仲威自幼习武,得‘青城剑派’真传,武艺超群,诚为一国技高手!惜乎如太史公司马迁所云‘侠每以武犯禁’,唐犯仲威恃武作乱江湖,绰号‘云里飞’;打家劫舍,屡有积案在身。十年前彼曾斗胆赴省城 武士会之擂台赛,遭国术大家周德武重创之,遂含羞化名‘张胡子’藏匿江湖卖艺乞食。本月闻周解甲归乡,彼亦潜至隆昌思报旧怨,遂夤夜行刺周府,并欲奸掠妇女抢劫钱财。不料周之如夫人张翠莲偶预知其谋,伉俪情深,乃忠告其夫严为防范。周德武即枕戈以待盗至,月下拔刀与唐犯相斗良久,终展神威武勇一举而擒盗……周氏解甲归乡现任县府‘退役在乡军官会’会长之职,其勇武伏盗、造福乡梓,乡人莫不称其盛德云……” 刘歪嘴唾沫飞溅读毕,指手划脚评论道:“哼,那婆娘张翠莲和周大爷啥子‘伉俪情深’哟……周大爷恨这婆娘不规矩,这两天臭打了她好几顿,听说要把她卖到‘窑子’头去当婊子哩!” 唐鸭儿两眼直勾勾瞪着刘歪嘴,嘴唇翕动着,牙齿咬得格格响……猛然间他扑上去一把抢过那张报纸撕成粉碎,发疯般乱骂起来:“害死了我幺爸还血口喷人……我×他先人哟!” 唐鸭儿声回房内,见桌上有唐仲威喝剩下的半瓶烧酒。他提起来就“哗哗哗”地喝了个干净,将瓶子“哗啦啦”一声摔得粉碎。半晌,他眼睛血红,充满对人世的冷漠、绝望、仇恨…他脑袋有些发昏了,幺爸的影子在眼前乱晃,周麻子骄横凶狠的面孔也在眼前乱晃。 醉意朦胧中他如疯似狂地嘿嘿笑起来。真奇怪,自己千辛万苦要寻找的大侠客“云里飞”,原来竟是死得那样凄惨可怜的跑滩匠“张胡子”…这黑暗世道哪有什么除恶诛暴的“侠客”?!这黑暗世道又哪能容许有除恶诛暴的“侠客”?! 唐鸭儿挣扎着,背起幺爸那口跑滩用的破皮箱,踉踉跄跄离开了隆昌城。天苍苍,地茫茫,愁云密布、寒风萧萧……到哪里去呢?他睁着迷惘的双眼遥望远方。 江湖长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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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文章:关于张三丰的若干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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