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杂志1958年第5期发表陶铸《驳“粮食增产有限论”》的文章,其中以“高产卫星”为事例,来证明“粮食增产有限论”对自然界知识的“贫乏”(无独有偶,文章也引用了钱学森的文章)。今天看来,用违背自然界常识、人为制造出来的“奇迹”,去证明怀疑“高产卫星”者自然知识的“贫乏”,其中包含了多么深刻的讽刺意味!
陈毅在《广东番禺县访问记》一文中(载《人民日报》1958年9月26日),写了他在四川和广东亲眼看到亩产百万斤番薯、60万斤甘蔗、5万斤水稻的“经历”。陈毅说:“这块实验田像个苍翠的山冈,又像一幢幢绿色的楼房,雄伟的气势,远远就吸引着我。最初我还想,一亩田收获一百万斤番薯,该要插多少薯苗?插得下插不下,要长薯块,又往哪里长?到现场一看,一问,真是一目了然,完全信服。……”
陈毅感叹道:“一滴水可以透视太阳,我所到的番禺县普通乡村,这是我们国家的最基层。在这里所看到的种种变化,也就看到了中国六亿人民正在做着震惊世界的事情!”
作为“大跃进”运动的发动者,毛泽东对农业“高产卫星”更是欣赏备至。
在“卫星”竟放的高潮中,他视察了河北、河南、湖北、安徽、山东、江苏、上海等地,为各地的“高产卫星”兴奋不已。8月份,他在天津视察时曾说:一个粮食,一个钢铁,有了这两个东西就什么都好办了。
他感到粮食问题已经解决了,甚至发出“粮食多了怎么办”的疑问。
8月份他主持召开了北戴河中央政府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预计1958年粮食产量将要达到6000-7000亿斤,比1957年增产60-90%,全国每人占有粮食的平均数将达到1000斤左右,棉花产量将达到7000万担左右,比1957年增产一倍左右。按照7月份农业部汇总各省上报的数字新进行的统计,1958年粮食产量估计是1万亿斤以上。北戴河会议似乎还打了点“埋伏”,只公布6000-7000亿斤。
毛泽东亢奋的心情溢于言表,这年七八月他对来访的赫鲁晓夫说:1949年中国解放我是高兴的,但是觉得中国问题还是没有完全解决,因为中国很落后,很穷,一穷二白,以后对工商业的改造、抗美援朝的胜利,又愉快又不愉快。只有这次大跃进我才完全愉快了!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中国人民的幸福生活完全有指望了。
毛泽东是想在这个六亿人口的大国,制造一个落后国家一夜之间走向富裕、变为强国的奇迹。这个奇迹,实际上是毛泽东心目中的“卫星”。他要让这个“卫星”在亚洲、在社会主义阵营腾空而起,令整个世界刮目相看。
为了这个魂牵梦绕的“卫星”升空,曾一生同主观主义作斗争的毛泽东,这时却把人的意志看得高于一切,超乎一切。 (P.58-P.60) ↑[返回顶部目录]
◆ 灾 难
“大跃进”中曾有两句家喻户晓的民谣:“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大大小小的“高产卫星”的升空,使多少百姓相信:中国离那个色彩斑斓的“天堂”已经不远了。……然而老百姓做梦也没有想到,中国非但没有进入那个想象中的“天堂”。却反倒陷入了从来没有想到的大饥荒!
从1959年开始,中国大陆连续三年发生严重的经济困难。
城乡人民的年平均粮食消费量,由1957年的406斤降为1960年的327斤,减少了19.4%,其中农村人均消费量下降了23.4%;植物油年平均消费量,由1957年的4.8斤降为1960年的3.7斤,下降了23%,其中城市人均消费量下降了31%;猪肉年平均消费量,由1957年的10.2斤降为1960年的3.1斤,下降了70%,其中城市人均消费量下降了78%。
饥饿首先带来的体力下降、营养不良和疾病滋生。
据卫生部1959年春天的一份报告说:入春以来,肿病又有上升趋势,涉及面也较广。从今年1月到目前,在山东、河南、江苏等11个省、自治区共发生肿病105.5万余人。死亡6700余人。其中以山东省最为严重,1月至4月14日发生肿病病人77.9万余人,死亡681人。仅4月1日至10日一旬即发生肿病病人17.3万余人。
其次是河南省,从1月到4月20日发生肿病15.3万人,死亡2000余人。关于肿病发生的原因,报告综合各地区的情况指出:
第一,口粮较紧。也有个别地群众误以为吃盐可以增加力气,每天吃盐一两以上(正常日需三钱),因吃盐过多,引起代谢障碍发生浮肿,也有吃野菜而引起的过敏反应。
第二,食品种类单调,长时间未能调节,脂肪、蛋白质严重缺乏或不平衡。
第三,去年患过肿病未根治,今年复发(河南省较多)。
第四,原患有慢性病(如钩虫病等)、贫血、身体虚弱、年龄大、肠胃不好。卫生部的报告远远不是完全统计,而且仅仅是1959年春的情况。但是,从报告的内容已经看出当时的缺粮及饥饿状况。
“大丰收”的1958年刚过,各地就发生严重的饥饿情况,人们不得已用多食盐、挖野菜的办法来抵御饥饿。但这些反而招致浮肿病,饥饿加疾病又导致人口的大量死亡。 (P75-P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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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 字
最令人心颤的就是人口大量非正常死亡。
关于“大跃进”年份因饥饿而死亡的人数。至今没有一个正式的数字。中央党史研究室编著的《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载:“据正式统计1960年全国人口减少一千万”,美国学者麦克法夸尔等《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说:“据估计,这几年增加的超过正常死亡率的死亡人数为1600万至2700万。”
从进著《曲折发展的岁月》中说:“按照当时出生与死亡相抵后2%的人口净增长率推算,正常情况下,1961年总人口应比1959年增加2700万人, 两者相加,1959年至1961年的非正常死亡和减少出生人口数在4000万人左右。”
金辉著《“三年自然灾害”备忘录》(见《风云庐山》,团结出版社1993年版,第364页)一文中说:“全国在1960-1961年的两年中,非正常死亡人数可能高达4319万。
国家统计局原局长李成瑞的计算,是2158万人(见《党史研究》1997年第2期李成瑞文《“大跃进”引起的人口变动》)
种种推算和估计,没有定论,关于这个数字的考证可能还要继续到下个世纪。但在那三年中,以千万计的生命由于饥饿而在中国大陆消失,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这是本世纪中国历史上的一大悲剧,也是人类历史承平年代的空前悲剧。(P.7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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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 候
有人对那三年的气候作了详细考证,列出了一个前后18年间全国旱涝等级资料表:
年 份 |
-2度区(涝) |
-1度区(偏涝) |
0度区
(正常) |
1度区
(偏旱) |
2度区(旱) |
120个站总指数 |
全国平均指 数 |
1954 |
41 |
29 |
26 |
16 |
8 |
-79 |
-0.658 |
1957 |
15 |
17 |
35 |
34 |
19 |
+25 |
+0.208 |
1958 |
20 |
37 |
35 |
30 |
8 |
-21 |
-0.175 |
1959 |
13 |
34 |
35 |
25 |
13 |
-9 |
-0.075 |
1960 |
14 |
21 |
33 |
44 |
9 |
+11 |
+0.092 |
1961 |
12 |
36 |
28 |
29 |
15 |
-1 |
-0.008 |
1965 |
6 |
9 |
30 |
34 |
41 |
+95 |
+0.792 |
1972 |
5 |
12 |
26 |
35 |
42 |
+97 |
+0.968 |
研究者得出结论:不论从总指数,平均指数看,还是从2度区和1度区所占比例看,1959-1961年都可以基本上说是正常年景,它甚至比公认的风调雨顺的1957年(总指数+25,平均指数+0.208)和1958年(总指数-21,平均指数-0.157)更为接近旱涝相当或不旱不涝的正常指标0。(以上资料见金辉:《“三年自然灾害”备忘录》,团结出版社1993年版,第367-368页。)
至少可以说,导致悲剧的主要原因不是天灾,而是人祸。(P.78-79)
>> 人 祸!
所谓人祸,就是发动“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整套“左”倾指导思想及其一系列具体方针政策。这其中以浮夸、虚假为主要特征的“高产卫星”是一大“祸”。
1956的八大一次会议通过的关于“二五”计划的建议。将1962年粮食产量定为5000亿斤,棉花产量定为4800万担。“高产卫星”开始之后,八大二次会议提出的“二五”计划第二本帐,就将1962年粮食产量指标分别提高到6000-7000亿斤和6500-7500万担。8月的北戴河会议两次提高这两个指标,分别为15000亿斤和15000万担,比第一本帐高出两倍和两倍多。
竞放“高产卫星”导致对1958年粮食产量一次更高的估计。8月份北戴河会议公报宣布:1958年粮食产量将达到6000-7000亿斤,棉花产量将达到7000担。10月份,谭震林在西安召开的九省市农业协作会议上说,1958年全国粮食产量8000亿斤是肯定的,1万亿斤是可能的。
12月份召开八届六中全会作了些纠“左”的努力,认为西安会议的估计有水份,在全会公报中打了折扣,宣布1958年粮食产量将达到7500亿斤左右。
实际上,后来经过落实的1958年粮食产量4000亿斤,比1957年的3900亿斤只增产了100亿斤。
但是当年粮食的征购任务和人民生活,却是按照7500亿斤的虚假产量数字来安排的。
1959年起,粮食实际产量连年下降,但仍按虚假产量数征购粮食和安排人民生活。一方面是粮食产量的低幅增长(1958年)和连年下跌(1959年以后),另一方面则是高征购,高销售。
1957年产粮3900亿斤,征购961亿斤,占产量的24.6%,属于比较正常的比例。1958年实际产量4000亿斤,征购1095亿斤,占产量的27.3%,这已经征多了。
1959年实际产粮3400亿斤,征购1348亿斤,占产量的39.6%,1960年实际产量2870亿斤,征购1024亿斤,占产量的35.7%。
实际产量下降,征购却反而提高,一少一多,使农村留粮减少,由1957年的2940亿斤,减少到1959年的2052亿斤和1960年的1846亿斤;按人口平均的农村粮食消费量,由1957年的409斤降到1959年的366斤再降到1960年的264斤。也就是说,到1960年,中国农民人均每天消费粮食才7两多。同一时期,蔬菜和肉类的生产也受到巨大破坏,人均供应量也大幅度减少。使人们的饥饿和营养不足更加严重。
这是放“高产卫星”形成的可怕链条:从定高产指标到发射“高产卫星”,搞浮夸,再到高征购、高销售,再到农民粮食被挤占,农民吃饭“瓜菜代”,到逃荒要饭,高发病率,直至饿死人,造成灾难!
(P.79-80)
>> 例 证
安徽凤阳的情况,可以作为“人祸”乃引发灾难主要原因的一个例证。
“大跃进”开始时,安徽凤阳也是充满热情和希望的。
1958年6月14日,县委副书记张秉尧在全县有线广播大会上提出:“我们要求夏季作物样样丰产,要培育亩产5000斤到10000斤到20000斤的水稻,亩产10000-20000 斤再到200000斤的山芋,亩产3000斤的烤烟,亩产2000斤的玉米,亩产1000斤的大豆,亩产双千斤的黄豆,亩产千斤以上的皮棉,为实现1958年全面大丰收的光荣任务而努力奋斗。”
9月16日,安徽省农业厅陈振业在烤烟观摩会上的总结讲话中说:“凤阳太阳升社主任张士俊真是胆有天大,竟然以自己计划亩产7万斤的卫星烟田,大胆地提出与定远县八一社计划亩产130万斤的卫星烟田比高低。”可见,凤阳也争相放过“卫星”。
但是,没过多久,灾难便同样降临到这块土地。这里列举凤阳由于高指标、高估产、高征购而导致的饿、病、逃、死的一些材料。以下这些材料都是当年县委总结的:
1958年和1959年两年,我们都卖了过头粮(即国家征购任务)。
1959年卖的最多。因此直接影响了群众生活,造成了人口非正常死亡。以高指标, 情况来说,1957年生产计划订到2亿多斤是比较落实的,但是县委却订了8亿斤的指标。
1958年的指标没有实现,而1959年的指标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又订了一个12亿斤的指标,超过了1958年实收产量18266万斤的6倍,这就严重脱离了实际。再以高估产来说,两年来,实际收成情况是年年减产,却把减产说成了增产。1958年实收产量比1957年减少1360万斤,却虚估为40500万斤,超过实产3.6倍。
高指标、高估产的结果,就产生了高征购,购了过头粮。1958年实收粮食18266万斤,除了三留外,只剩1180万斤;而我们却征购了7102万斤,特别是1959年,总产只有10960万斤,按当时标准,仅够全县口粮,而我们却购了5974万斤,结果就严重地影响了群众的生活安排。这一年从秋收结束到12月底的两个月中,农村中没有供应口粮。
我们认为,人口发生外流和非正常死亡的主要原因就在这里,如果我们不卖过头粮,把群众生活安排好,就不会发生人口非正常死亡,这是一个血的教训。(见《凤阳县的两年来的经验教训——马维民同志在县委三级干部会议上的报告》,1961年8月24日)
面积报大了,产量估高了,不仅不向上承认错误,进行纠正,相反,用层层下压的办法硬购过头粮。
1959年冬到1960年春,全县正当缺粮、疫病、外流、死亡严重的时候,还错误地认为没有粮食是思想问题,不是实际问题。于是就规定各公社每天的粮食入库数字,一天要下面三报:上午报打算,中午报行动,夜里报实际。不问实际情况,不分青红皂白,多卖的表扬,少卖的批评,不卖的指责。逼得卖了种子,卖了口粮。搞不到粮食就认为是资本主义思想作怪,进而召开全县生产队长以上干部大会,进行反瞒产斗争,乱斗硬逼,提出要斗得狠,不狠就是“右倾”。由于声势大、压力重,会议期间,小溪河公社就边斗边打基层干部。
县里的会议开完以后公社开、大队开、小队开,年三十晚上也要开,一直开了40多天。 并且规定,公社散会要经县委批准。散会后,把所说“惜售余粮”的干部留下来反省斗争,干部被斗得无法,造成全县到处翻箱倒柜,搜查粮食的局面。(陈振亚:《关于凤阳问题的报告》,1961年2月1日)
1958年受灾后,缺粮断炊现象日益增多。析桥乡淮东社元月份调查,全社240户,1172人,缺粮断炊的有184户,892人。打溪河乡断炊得更多,并有吃青苗现象发生。长淮乡津淮社40余户流入蚌埠,大庙乡云营光实有200人到定远县讨饭。(《关于生救、副业多种经济、大办工业方面的文件》,1959年初)
1959至1960年,凤阳县农村人口外流达11196人,占农村总人口335698人的3.3%。发病人口达102994人,占农村人口的37.7%,其中:浮肿病27735人,妇女子宫下垂6932人,闭经8237人,最严重的小溪河公社,原有52233人,发病的就有26018人,占49.8%,门台子电港口灌站有一个60名妇女的民工队,闭经的就有58人,此外,全县还有营养不良,身体瘦弱的17482人,他们目前大部分已失去劳动能力。(陈振亚:《关于凤阳县问题的报告》,1961年2月1日)
全县人口死亡现象更是惊人。据统计,1959年和1960两年,共死掉60245人,占农村人口的17.7% 。其中死人严重的武店公社,原有53759人,死去14285人,占26.6%,小溪河公社死去14072人,占26.9%。宋集公社原有4743人,死去1139人,占24.2%。武店公社半井大队原有4100人,死去1627人,占39.7%。打庙公社夏黄庄原有70死掉48人,占68.6%。
全县死绝的有8404户,占总户数的3.4%。死、跑而空的村庄27个。
小溪河公社曾有21个村庄无人而空了。武店公社凤淮大队李嘴庄20户,死绝4户。
县实验小学校长王焕业家中12口人全部死光,曹店公社和平大队北山下小队社员曹乐家34口人,死去30人。
小溪河公社长溏大队赵庄子张玉璞家的父亲,死后两天还抱着未死的女儿。
有的人家两口子一夜同时死在一张床上,有的地方人死了没有抬埋。
由于人口大量死亡,出现很多独苦的老人和孤儿。据初步统计,全县现有孤老1580人,孤儿2289人。(陈振业:《关于凤阳县问题的报告》,1961年2月1日)
…… ……
作家王立新80年代曾赴凤阳采访过,他在报告文学中写道:“梨园乡小岗生产队严俊冒告诉我:1960年,我们村附近有个死人塘,浮埋着许多饿死的人。为什么浮埋?饿得没力气呀,扔几锹土了事。说起来,对不起祖先,也对不起冤魂。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的一位亲戚见人到死人塘割死人的腿肚子吃,她也去了。开始有点怕,后来惯了,顶黑去顶黑回。我问她:‘怎么能……?’她叹息道:‘饿极了……’”
(P.81-85) ↑[返回顶部目录]
(来源:“汽车文化”网站http://wh.nanqi.com.cn/Soft_Show.asp?SoftID=4)
延伸阅读链接:>>> 四川大跃进中的神话与现实(郑光路)
>>> 关于庐山会议(来自中国新闻网)
>>> 周恩来在庐山会议上的两难处境(来自网易新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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